啞女官守門口,自己親手為唐流倒茶布點心,房間裡安靜暖和,視窗處陽光明媚,隔了粉白宮牆,遠遠不知何處傳來女子嬌滴滴的歌聲:“昭華蛾眉,皓腕宮腰。怎生得、樣樣俱俏,銀燈下、別有輕妙。張陳趙,奇葩豔妝,未敢誇好……”
太后停了動作,側耳細聽,她彷彿想起些什麼,嘆道:“這也是先皇以前最愛聽的曲子之一,可我的長公主霜羽,卻終日只肯唱一首曲子。”她伸手撫了鬢角寶鈿,輕輕哼唱起來:“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
唐流紋絲不動,然心頭一沉,不知不覺手指已貫力,緊握成拳,指尖刺入掌心。
太后依舊笑,貼近她,柔聲問:“你可曾聽過還有誰天天吟這首詞?”
舌尖香茶凝滯苦澀,唐流拼盡全力才咽得下去,她睜大眼,一字字道:“我爹爹。”
“唐泯倒是個痴情種,可惜,出身實在太過低微。”太后嘆,拈了塊牡丹花樣的橙酪遞給唐流,嫣然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吧,你父親做官前曾是個廚子,他最拿手的玫瑰銀絲糕在京中可謂首屈一指。”
不知是否唐流多心,只覺她唇角輕斜,說不出的嘲笑諷刺。她突然渾身發抖,跳起來揮袖將太后遞過的橙酪擊飛。
“你怕什麼?”太后也不動怒,淡淡道,“縱然唐泯是個小人物,你母親卻還是我膝下的長公主,你的身體裡有了這一半血液,便註定不是個平凡人。”
“是你殺了我爹爹!”唐流大叫,指住她,“陳守規哪會有這麼大的膽子陷害我爹爹,一切都是你的主意。”
“給我坐下。”太后這才斂了笑,厲聲道:“我若要殺唐泯,早在你出生時就可以動手,何必等這些年後再多此一舉,這個道理你也想不通?”
唐流被她驟然喝住,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呆呆跌坐回去,腦中一片混沌,哪裡還分辨得出真假。
“我早說過,你父親確有過失,咎由自取與他人無關,而我能做的,只是等待事情過去後,再想辦法把你救出來。”她看住唐流,無比憐愛地道:“可是想不到你脾氣這麼犟,竟然會當堂刺殺陳守規,把我的計劃全部打亂,眾人面前也不好替你說話,只得眼睜睜放任你又受了那麼多磨難,臉上也燒成這樣,唉,讓皇祖母好好看看。”
隔了茶食桌,她探手過來觸控唐流的臉,不料唐流突然側臉避開,令她摸了個空。
“怎麼?還在生我的氣嗎?”太后嘆,“好孩子,你要明白,當初此事可是滔天大罪,若被皇上得知,不光是唐泯,連你母親也難逃一死。於是我偷偷將你送出去交還給唐泯,又賜他四品官職,為的是不讓你淪落到民間去受苦。”
她邊說邊嘆息,用絲絹拭了眼角,彷彿已經潸然淚下,又道:“好在你雖百般坎坷,終於還是回到我身邊,放心,一切都有我替你做主,改名字、換身份、嫁齊王,你便又是個金枝玉葉的小公主。”
抬頭見唐流臉上雪白,猶未從震驚中醒轉,便乘機上去拉了她的手,柔聲哄:“別怕,一切問題都有法子解決,就是你臉上的這塊傷,我也可叫人剪出金泊花樣遮住,再補上香粉,定然襯得你容色美侖美奐,只怕宮裡所有的女人都要爭相效仿。”
她掌心柔膩幼滑,在唐流傷痕累累的手背上一搭一搭地輕撫,唐流只覺似有條赤鏈蛇反覆爬過,噁心、厭煩、不潔,她隨手推開去,站起身轉頭就走。
“讓她去吧。”太后向聞聲趕來阻攔的女官搖頭,氣定神閒地端了茶杯,啜一口,看唐流身影穿過視窗,侍衛們緊跟著她,重新送入牢中。
她坐在原地,捧了冰紋茶盞,臉上再無一絲笑意,也只有在對面無人時,她才會露出疲倦,心事重重,因而更看得出年紀,再精緻華麗的衣飾妝容亦無法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