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院門居住,生活是確實方便的,這裡除了沒有火葬場,別的設施應有盡有。所謂的南院,是光緒十四年陝西巡撫部院由鼓樓北移駐過來的稱號,民國以後又都為陝西省議會、國民黨省黨部、西安行營佔駐,一直為西安的政治中心。一九二六年南院西側的箭道開闢了小百貨市場,麵粉巷、五味什字、馬坊門、正學街、廣濟街、竹笆市,集中了全城所有的老字號。竹笆市早在明代就是竹器作坊集中地,至今仍家家編賣竹床竹椅竹簾竹籠之類。澇巷是傳統的書畫裝裱、紙紮、棚坊、剪刀五金等工藝作坊區,三家五家的在門面或攤點上出售傳統小吃如杏仁油茶、粉蒸肉、甑糕、棗末糊、炒蕎粉。克利西服店是洋服專賣店,那個長脖子、喉結碩大的師傅裁縫手藝屬西北第一,給胡宗南做過服裝,給從延安來的周恩來也做過服裝。老樊家的臘汁肉,老韓家的掛粉湯圓,老何家的“ 春發生”葫蘆頭泡饃,王記粉湯羊血都在澇巷外的正街上,辣麵店香油坊賣的是最純正的陝西線線辣面和關中芝麻香油。馬坊門的鴻安祥是專賣名牌的鞋店,正學街有家筆店,印石版,篆刻圖章,製作徽章。廣場的甬道里有西安最早的新式製革廠,有一擺兒賣香粉、雪花膏、生髮油、花露水的“ 摩登商店”,有建立於清宣統元年的陝西圖書館,有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世界、大東和北新書局分店,有慈禧來西安所接受的但未被返京時帶走的貢品陳列所“ 亮寶樓”。南廣濟街有廣育堂,制配的痧藥和杏核眼藥頗具聲名,更有達仁堂、藻露堂中藥店。藻露堂創立於明天啟二年,該店名藥“ 培坤丸”,以調經和血補氣安胎而聲播海內外,日均銷售額二百銀元。每年春節這裡都辦燈市,可謂是萬頭攢擁,水洩不通,浮於半空的巨大聲浪立於鐘樓也能聽見。正月十五前後的三天晚上,燈謎大會自發形成,由南院的正街、廣場一直延伸到馬場門,馬場門就有了一家叫“ 禮泉黃”的算卦小屋,禮泉黃的謎面、謎底是不離經、史、詩文的,有著幾根稀黃鬍子的屋主肯定是坐在旁邊的藤椅上,在人們的嘖嘖誇讚聲裡,呼嚕嚕呼嚕嚕一鍋接一鍋地吸水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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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西安(7)
我第一次來到西安的時候,是十三歲,作為中學生紅衛兵串聯的,背了粗麻繩捆著的鋪蓋捲兒,戴著草帽,一看見鐘樓就驚駭了,當即草帽掉下來,險些被呼嘯而來的汽車碾著。自做了西安市的市民,在城裡逛得最多的地方依然是鐘樓。我是敬畏聲音的,而鐘的驚天動地的金屬聲尤其讓我恐懼。鐘鼓樓是在許多城市都有的建築,但中國的任何地方的鐘鼓樓皆不如西安的雄偉,晨鐘暮鼓已經變成了一句成語,這裡還依然是事實,至今許多外地人一早一晚聚於鐘鼓樓廣場,要看的是一隊古裝打扮的人神色莊嚴地去鐘樓上鼓樓上鳴鐘敲鼓,恍惚到了遠古的時代。鐘樓在西安的中心,西安人講龍脈,北門出去的北郊塬上就是龍頭,現仍叫龍首村的,鐘樓正好建在龍的腰上。古時候鐘鼓之聲響起來情形如何,四座城門的守卒是否關閉城門,來往行人是否立足凝神,不可得知。一位姓章的朋友說過這樣的事,他的爺爺在民國初年是個劊子手,那時報時的方式一度是“ 放午炮”,當然午炮也是在鐘樓上放的。他常常執行犯人必須在午炮前就臨刑場,單等了午炮轟然一響,噙一口酒噗地噴向犯人,刀起頭落,然後那沒了腦袋的身子從肚臍往上聚一個包,包漸漸湧上,斷頸就猛地衝上一股血來。
以放炮而報時,這也只有西安人能這麼幹了。西安雖是帝王之都,但畢竟地處西北,氣候乾燥,冬天凍得要死,夏天熱得要命,一年四季其實只有兩季,剛剛脫下棉襖,沒過幾天街上就有人穿單衫了。這樣的地理環境,產生了秦嬴政的“ 虎狼之師”,產生了味道最辣的線線辣子和紫皮獨瓣蒜,產生了最暴烈的“ 西鳳酒”,產生了音韻中少三聲多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