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朝內宮,矛頭所向都是一個“宋”字。
突如其來,猶如雷霆乍驚,劈得李晗焦炭糊塗。
即便當事時氣惱衝頂,激憤之下險些說出廢后的話來,但真到了此時此景,叫他如何忍心。畢竟多年夫妻情,哪怕將她閉在殿中,平平靜靜,便是此生再不見,總也是好的。似如今這般,再往下,怕是難逃出這死局了。
何況,殷裴兩家舊案是先帝在時斷下的,若此時翻了案,豈非承認先帝昏昧錯判?本朝自開元來,以孝治天下,這等事,他如何下得去手。
杜衡剛直,謝公清流,白弈稱病,裴遠又是那頭二號的苦主……困獸窘境,竟尋不著個可商議之人,李晗萬般無奈,只得急請藺謙。
不料,藺謙竟也力主徹查。“陛下仔細想想,先帝當年為何拔擢那裴子恆在陛下左右?陛下這些年來莫非就真的半點想法也不曾有麼?這裴子恆與殷忠行,一文一武,皆是安邦興國的王佐之才。是我朝中興,還是……陛下可不要枉費了先帝一番苦心,棋差一步滿盤皆輸!”
一席話,說得李晗心底駭浪洶湧。
他並非無知無覺的愚人,父皇留下這收攏人心的功業給他,讓他替裴殷兩家翻案,近處,是收幹才,遠的,是平民怨,他豈能不明。
他亦知道,在有些人眼裡,他這個皇帝不過也只是一塊踏腳石,或者一個便於擺佈的傀儡。鳳陽王的文學館壓著朝廷的弘文館,鳳陽王的兵權壓著他的玉璽冕冠,鳳陽王……
有時惱恨起來,他甚至也在心裡做過無數種設想。但終究僅是想想而已。這喪亂絕殺陣那一端,縛著他的親妹。母親是絕不能依的。若真起干戈,無論成敗,他與母親必定只能黃泉再見。
又及,還有阿鸞。
他滿腹憂心,恍惚散漫地遊蕩,直至習慣性地又走來那冷香縈繞的宮殿。
滿苑冬梅盛綻,白如冰晶,粉如薄霞,一樹樹妝點得清幽,芬芳暗撒。
那女子倚在玄關,披著粉帛金繡的袍子,眉心亦是一朵梅,捧香拈棋時,媚眼靜澈的不染塵瑕。
“你說,朕該怎麼辦?”他撿走她指尖黑子,盯著她的眼詢問。
“陛下問這朝政事,妾不知。”她又慣常地垂下眼去,輕聲婉轉。
他忽然扼住她手腕,將她扯近面前來,近到幾乎貼面。他盯著她,死死地盯著,目光深地恨不能將她剖開心來打量。彼此的吐息,在這寒冷冬日中,愈發不可忽視。分明早已熟悉,卻依舊陌生,弗遠,又弗近。
良久,他聽見她嘆息:“陛下分明已有了決斷。殷公忠烈殉國,殷將軍難得將才;裴公賢名猶在,裴君又是陛下的臂膀棟樑。這冤洗了,可正朝綱,可安民心,父有非,需諫之以正道,又可祭廟堂,告慰先帝英靈。陛下何須再問?”
“你可知道,藺公謀的局,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今日倒了宋氏,下一個要倒的是誰?”他盯著她,嗓音緊得乾澀。
她靜看著面前棋盤,緩緩伸手,將滿局白子,一枚一枚收起,攥在掌心,低吟:“家兄……從不曾阻止陛下去做正確的事,這一次也沒有,不是麼。”
他聞之手上一鬆,掌心黑子便“啪”得墜入亂軍,再也尋不見了,只餘裂響清脆。
一方詭譎,連片漆黑,哪見白軍支影。
他揉著眉骨,**一聲,將她狠狠拽下,拉扯的那一捧瑩白從指尖灑落,顆顆墜在花香浸潤的流瀉青絲間。猶似新局。
言語飲盡,滾燙唇舌皆烙在她肩胛,親密而又虔誠。那一抹肩上鸞紋,愈發青紅的妖異,在旖香繚繞中恍惚振翅,似欲破雲向日。
臘月中,聖旨敕,數罪併罰,罷黜宋喬及其子宋雅、宋璞官職,削爵,與一干證據確鑿之從犯,盡斬於市,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