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從中可以看出一個變化,一個良好的變化。寫作小說之際,天吾發現自己內心生出了新的泉源。並沒有大量的泉水噴湧而出,更像岩石問的涓涓細流。儘管水量不多,泉水卻滴落不息從無間斷。不必急於求成,也不必焦躁不安,只要耐心地等待它積滿岩石上的凹坑即可。等到泉水積滿,就可以用手掬起。剩下的便是坐在桌前,把手中的東西轉換成文章的形式。於是,故事便能自然地向前推進。
或許因為經歷了聚精會神、心無雜念地改寫《空氣蛹》的過程,以前阻塞泉源的岩石被清除了。至於為何會這樣,天吾自己也不太明白。但這種如釋千斤重負的感覺的確存在。他覺得身體變得輕盈,彷彿從狹窄的角落裡走了出來,可以自由自在地舒展肢體了。可能是《空氣蛹》這部作品,巧妙地刺激了原本就潛藏在心中的某種東西。
天吾猜想是自己心裡生出了激情一類的東西。這正是他生來從不記得自己擁有過的東西,是他從高中到大學常被柔道隊的教練和學長們批評的東西。“你既有資質,又有力量,訓練也刻苦。但是你沒有激情。”或許這話沒錯。不知為何,天吾“非贏不可”的慾望十分淡漠。所以,他能打進半決賽甚至決賽,但在關鍵的重大比賽中常輕易地敗下陣來。不只是柔道,無論做什麼事情,天吾都有這種傾向。或許該稱為穩重吧,總的來說他欠缺拼搏的姿態。他的小說也同樣。文字寫得不錯,也能編出很有趣的故事,卻沒有不顧一切地向讀者的心靈傾訴的強悍。讀完後總會留下“還少點什麼”的遺憾。所以儘管進入了最後一輪評審,卻得不到新人獎。正像小松指出的那樣。
但天吾在改寫《空氣蛹》之後,有生以來頭一次體會到了懊悔之情。在改寫過程中,他完全沉湎於這項工作,只管動手,不想別的。但寫完原稿交給小松後,深深的無力感襲上心頭。這種無力感告一段落後,一種類似憤怒的情緒又從心底湧上來。這是對自己的憤怒。我借用別人的故事,進行和詐騙一樣的改寫,而且競遠遠比寫作自己的作品熱心。這樣一想,天吾便為自己羞愧。難道不是得找出潛藏在自己心中的故事,把它用準確的語言表達出來,才能算一個作家嗎?難道你不覺得可悲?這種東西,只要你願意寫,你應該也能寫出來呀。難道不是嗎?
 ; 但他必須證明這一點。
天吾毅然決定把從前寫的稿子全部廢棄。然後從零開始,寫作全新的故事。他閉上眼睛,久久地傾聽自己心中那個小泉眼的滴水聲。不久,語言自然地浮現出來。天吾把它們一點一滴地花時間整理成文章。
到了五月,久無音訊的小松打來了電話。時間是晚上九點。
“定下來啦!”小松說。從他的聲音中能隱約聽出一縷興奮。這對小松來說,可是少見的事情。
起初,天吾未能理解小松在談什麼。“您在說什麼?”
“什麼‘您在說什麼’呀!就在剛才,新人獎決定授予《空氣蛹》啦。全體評委一致透過,沒有任何爭論。這也是當然的,作品具備充分的實力嘛。先別說閒話,總之事態有很大進展。到了這個地步,今後咱們倆可就是同生死、共患難了。大家都要好好幹啊。”
天吾瞟了一眼牆上的掛曆。這麼說今天就是召開新人獎評審會的日子。他只顧埋頭寫作自己的小說,甚至喪失了時間感。
“那麼,今後會怎麼樣呢?我是問日程安排。”天吾說。
“明天,這個訊息將在報紙上公佈,全國性的報紙一齊報道。弄不好還會刊登照片。十七歲的美少女,憑這一點就足夠成為不得了的話題。這話說出來有點那個,比方說,和一個長相像冬眠剛醒的狗熊、年屆三十的補習學校數學教師摘取新人獎相比,新聞價值可大不相同啊。”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天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