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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沒聽錯的活,他加了個“到底”來強調那個“理所當然”。我覺得驚奇,因為我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來強調“理所當然”。我驚奇著,因而露出傻樣。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們,而他們亦目不轉睛地將我望著,等我的回答。我覺得記錄員都緊張得快要出汗了。但是我的確不知道怎麼回答,所以我只能默默無言地傻看著他們,或者拿眼四處瞅瞅。
玄機無窮的審訊一結束,我就覺得無聊,像站在個沒底的地方一樣。我躺下,透過門上的柵欄看外面被分成一條條的陽光和其他東西。陽光在柵欄裡很亮,亮得只看見陽光而看不見其他。發現這一點,我就盯著陽光使勁地想,想了很久發現它們還在那裡,影影綽綽的:院子、院子對面一樓和二樓四道黑而靜的門,還有一輛很少見的吉普車。
殺李哥 2(5)
我猜想我很快就要坐那輛吉普車了,它在九道溝的河溝一定會跑得很棒。那時候沒有公路,所以只有這種吉普車能夠沿著河溝開到九道溝來。我望著吉普車想了好一陣,又看出視線裡還有一個人的影子勾著頭打瞌睡。那是成都來的女知青。看起來女知青很喜歡世界上有反革命,那樣她就不寂寞了。那樣她純潔的青春就不寂寞了。
我記得我每次醒來之前都伴隨著粗暴而劇烈的聲響,好像我的睡眠是由一道生鏽的鐵門鎖著需要暴力才能開啟一樣。正因如此,我每次醒來都因受到震撼而暈眩。這次我看見小馬站在面前,邊拿出飯盒邊說:他們抄家了。乘女知青看著別處,她很快地說:他們要我交代我們為什麼要結婚。我吃了一驚:這關靈魂什麼事?小馬愣了愣,後來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說:他們什麼都沒說,他們還用得著說嗎?接著,她很快說:我成分不好。害了你!我說:哦,哦,沒的事。她繼續說:我成分不好,我害了你。她低聲哭泣起來。我煩躁地說:我的靈魂和結婚沒關係,和你的成分也沒關係!小馬感到迷惑不解,止住了哭,想了想我的話,以為我不愛她了又哭了起來。哭了一會兒,又想起點什麼來:哦,你是想保護我才這樣說,你還是愛我的。
正如結婚和靈魂沒什麼關係一樣,我的靈魂同樣與小馬的成分沒有關係。我的靈魂對我來說是個意外的、飛來的橫禍,只知道這靈魂是專案組手裡的一個罪證,至於是什麼樣的罪證呢,對此我一無所知。因為急於瞭解自己的靈魂,我迫切地等待審訊,但他們總讓我驚奇。我記得他們問:為什麼要混入黨組織?我說我渴望進入先進行列。他們說:挺能偽裝的。他們問我:混入黨組織幹了些什麼壞事?我說開會寫語錄寫社論標題。他們便大吼: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後來的幾天,既沒有批鬥也沒有審判,像被遺忘了一般,這讓我很擔心。無聊透了的我發現對面二樓上的三道門從未開啟過,也許那種黑和靜就是永還不能開啟的意思。小馬準時送飯來,她把狗肉全省給了我吃。吃了狗肉,我很想要她,她走後我又想要成都女知青。後來的幾天,我每天重複著同樣的想法,同樣的看見,而他們也許遺忘了我,也許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觀察、揣摸著我,卻遲遲不作判決。
後來,他們突然在某個夜晚,將我往吉普車上押。他們先用五節電池的手電筒光照定我,好像這樣我就無處遁形了一樣,然後再由一個人拿手銬銬住我的一隻手腕。這個人爬上車,在車上拖動手銬拉我上去。我無意反抗,但他們認為恰恰相反,所以那人用了很大的力氣扯動手銬。這種手銬一動便緊縮,靈敏而冷酷的機械力量刀一樣切入我的腕骨,我疼得全身發僵。同時有人用槍管猛戳我的後腰,我驚跳起來,頭重重磕在車廂上。當我終於全身被汗水浸得冰冷冷坐在車廂右側的凳子上時,身上的狐臭味濃濃地散發出來。這狐臭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