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客氣了。摸死屍的手……又怎麼樣呢?握筆的手,握刀的手,摸死屍的手都是手,沒什麼大不了。”
范進說著話走到尚懷忠面前主動握了握他的手,他那幾個兒子見到縣令來,都有些呆,又素來怕爹。只在院裡傻站著,范進走過去逐個與他們握了手,道了聲辛苦,就讓這幾個後生不知所措,全都傻愣在那。
“小畜生!你們的舌頭被人割了麼?連句謝都不會說麼!”
尚懷忠跳起來,手上那菸袋在每個兒子頭上重重砸了一下,緊接著匍匐在地,給范進用力磕頭道:“多謝太爺!多謝太爺!”隨即便是尚家那幾個兒子齊刷刷跪倒,跟著老爹的步調開始磕頭。
等到重新坐下時,尚懷忠的態度已經發生轉變,催促著兒子去東家借米,西家借油,張羅著要招待范進在自家吃一頓飯。
“下役今年五十三歲,伺候過的太爺十幾位。有人連下役的名字都記不住,遇到那頂和善的,也只是對下役有點好臉色,但依舊躲瘟疫似的躲開下役。讀書人麼,不能沾上屍氣。鬧天花的時候,我兩個孫兒和一個兒媳婦死了,可是衙門裡只催促著我趕緊燒,就怕傳染。私下裡都說是我見天驗屍,把痘瘟帶回了家裡。太爺是我們的萬家生佛,對我家那幾個活著的孫兒有活命大恩,又是堂堂五品前程,新科傳臚,那是啥?那是天上文曲星下界,居然……居然……我混蛋!我頂不是個東西!”
說著話,老人的巴掌毫不留情往臉上抽著。范進阻攔住了他:“不必這樣,這些年你不容易,我是新來的,很多事不清楚,好在我有幾個本地朋友。聽他們說過可著順天府都知道伏地城隍尚懷忠這個字號。只是每遇疑難大案,才想到找你出面,事後卻也沒什麼感謝。”
“感謝?怎麼可能有感謝?”尚懷忠搖搖頭,“那些疑案要是成了懸案,不知多少人得笑死。就因為下役這一出面,把死因說明白了,那些人就多了個雷。雖然他們有錢有勢,不用抵償,但是抹平手尾的開銷,總是增加了。他們心裡恨下役還來不及,又怎會謝?這牛痘局設立以後,若不是鳳四爹體恤下役家不容易,就連種牛痘,也輪不到下役的份。伏地城隍……咱這江寧廟多神多,誰又願意孝敬個城隍。”
“那你還願意幫人去驗屍?”
“沒辦法,跟師父學徒時,師父就教過。幹這行的,眼裡不揉沙子,你可以知道死因不說出來,但是自己心裡得有數。若是連自己的心都被豬油蒙了,那就早點滾蛋,免得冤死鬼纏上你,那就是滅門破家的報應。”
他看看范進,“最近上元沒聽說有命案啊。下役說句不中聽的話,您老人家的名號在,還有鳳四爹,黑白兩道都要賣個交情,就算要殺人,也是帶到江寧縣去殺。按說不該有用下役之處,難道有外來的人作案。太爺您只管吩咐,就衝您這一握手,肯在下役家吃頓飯,就算是大卸八塊的屍體,下役也有把握把它拼回來!”
范進點點頭,“我要的,就是你這手藝!不過我找你來,不是有什麼死屍要驗,而是要用你這身本事。我知道國有國法行有行規,你們這行有許多密技概不外授,但是本官希望將來有更多的伏地城隍出來,這樣城裡的小鬼就會少了。所以我想把你的本領印成書籍,免得斷了傳授。至於你家幾個兒子,我會給他們兩個正役身份,孫子雖然不能應舉,但是將來也可以做正役。這房子太破了,我派人幫你找個房子,錢衙門來出,就算是這些年你為衙門出力,應得的報酬。”
尚懷忠聽得發愣,過了好一陣才道:“太爺,您……您說啥?給我家兩個……正役?是不是下役聽差了?還有房子?”
“沒聽錯,就是兩個正役。至於房子,不會多好,但是比你現在住的地方肯定要出色些。另外我聽說你家老四說了個媳婦,但是對方嫌棄你家出身,要的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