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地感覺到母親的怨恨,她想母親並不是真地愛她。她不過是母親與父親偷歡之後,不小心留下的產物。
因為她的原因,母親被趕出了羅剎故地,不得不於人間顛沛流離。雖然母親在羅剎族的生活,也未必那麼好過,但至少在夜晚的時候,有一個固定的棲身之所,颳風下雨的天氣,不必流落街頭。
只是因為她的無心之語,她們就連那樣一個簡單的住處都失去了。
從此後,母親會在心情好或者心情壞的時候打她一個巴掌,她的兩邊臉頰一直是紅腫的。母親也從不叫她的名字,如同所有痛恨她的人一樣叫她小賤種。
她默默地承受著,雖然年幼,她卻也知道,她做錯了。只是因為她一點點小小的貪念,想要得到父親關愛的目光和一句稱讚,只是為了一點點貪念,她們卻失去了一切。
母親開始與不同的男人過夜,有時是在客店中,有時只是在野地裡。雖然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卻仍然保留著羅剎女子的美麗,勾引世間的男人,在她並不是難事。
她總是蹲在客店的門外,看著天空的星星,想象著,也許有一天,等她長大一點的時候,她可以有錢買一間房子。她不會讓母親進來,也不會讓父親進來,只有她一個人住。
這樣想的時候,她就會覺得很快樂,只有她一個人可以進入的房子,房子的中間,一定要有一個火爐,那樣,就算是最冷的冬夜,她也不會覺得寒冷。
下雨的天氣,她就不敢再蹲坐著,只能站在簷下,因為雨水會弄溼她的衣服。最可怕的是下雪的日子,她的手和腳都是露在外面的,只要一下雪,腳就先失去知覺,然後手也是一樣。手和腳很快就會長出紅腫的硬塊,這些硬塊在冬天的時候很疼,春天的時候就很癢,癢到抓得鮮血淋漓,還覺得不過癮。
十歲的時候,母親終於死了。
她一點也不覺得悲傷。
母親死得那麼早,可能是因為她與太多的男人歡愛,而生了不可知的疾病。母親死得很淒涼,因為疾病的原因,她的臉上身上都長滿了膿泡,那些泡裡流出白色的溲水。因而在她死前的那些日子,她們已經住不起客棧,只能住在城外的破廟之中。
她看見母親慘白而流膿的臉時,她只覺得鬆了一口氣,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打她耳光,再也沒有人無休止地抱怨。她想,也許她真是無情的。
她收集了許多樹枝,將母親發臭的身體焚燬,連骨灰也不想收束。
然後她便獨自走到市集中,與一群小乞兒坐在一起。
乞兒們注視著來往的人們,希望得到好心人的施捨,經常為了一塊幹餅而大打出手。
她只是迷茫地坐在他們中間,即不想到自己的過去,也不想到自己的未來。生命是如此痛苦,若是能夠立刻死去,也許才是一種福氣。
直到有一天,一件淡藍色的長袍下襬停在了她的面前。她聞到淡淡的香氣。
她不由地抬起頭,在此之前,她的周身如同任何一個乞兒一樣骯髒而惡臭,她從未聞到過這樣美麗的香氣。
她看見一個神仙一樣的男人。
那個男人站在她的面前,伸出手,手裡握著一隻粳米餅。
她一把搶過那隻餅,忙不迭地塞入口中。因為吃得太急,她幾乎被活活地噎死。那男人安靜地站著,等她吃完了那隻餅。
那隻伸出的手一直在她的面前,雖然手上沒有餅,但那隻手卻似在召喚著她。
她不由自主地握住那隻手。她骯髒的小手被那男人潔白的手握著時,她第一次有了窘迫的感覺,原來骯髒是如此不可原諒,但若是沒有潔淨的人,世人又怎麼會明白骯髒的定義?
男人說:“我叫尋香。你跟著我,以後就是我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