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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了。

陳鼻這一生;真是無比的悲慘。我想;他在這堂吉訶德飯館裡;扮演著死去的名人或虛構的怪人;其處境;跟北京著名的“天堂”歌舞廳大門外那個侏儒門童;與廣州“水簾洞”洗浴中心那個巨人門童的處境沒有什麼區別。他們都是在出賣身體啊。侏儒出賣他的矮;巨人出賣他的高;陳鼻出賣他的大鼻子。他們的處境同樣悲慘。

先生;那天晚上;我一眼就認出了陳鼻;雖然將近二十年我沒見過他;但即便一百年沒見過;即便在異國他鄉;我也會認出他來。當然;我想;在我們認出了他的同時;他也認出了我們。童年時的朋友;其實根本不需要眼睛;僅憑著耳朵;從一聲嘆息;一聲噴嚏;都可以判斷無疑。

是否上前與他相見?或者乾脆邀他來與我們共進晚餐……我和小獅子都在猶豫。我從他那故意漠視一切的神情裡;從他的直盯著牆上那隻鹿頭而不斜視的目光裡;知道他也在猶豫著是否上前與我們相認。那年的辭灶日的晚上;他帶著陳耳到我們家索要陳眉時的情景一一浮現。他那時體態魁梧;身穿僵硬的豬皮夾克;舉著蒜臼子要往我家餃子鍋裡投擲;他氣息粗重;暴躁煩惱;彷彿一頭被激怒了的大熊。從此之後我們再沒見過他。我想當我們回憶往事時他也在回憶往事;當我們感慨萬端時他也會感慨萬端。我們其實從來沒有恨過他;我們對他的不幸寄予深深的同情;我們之所以未能立即上前與他相認主要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姿態;因為;毫無疑問地;用我們這兒的習慣說法;我們混得比他好。混得好的人;如何面對混得很差的朋友;確實頗難把握分寸。

先生;我有抽菸的不良嗜好;此嗜好在歐洲、美洲、包括你們日本;已受到諸多限制;使吸菸者處處意識到自己的粗俗與沒教養;但在我們這地方;眼下還沒有這種限制。我拿出煙盒;抽出一支;用火柴點燃。我喜歡火柴被點燃的瞬間散發出的淡淡的硝磺氣味。先生;我那天抽的是金閣牌香菸;是一種價格極為昂貴的地方名煙。據說每包煙要人民幣二百元;也就是說;每支香菸需要十元。每斤小麥只賣八角錢;也就是說;要賣十二斤半小麥;才可以換一支金閣牌香菸。十二斤半小麥可以烤成十五斤麵包;可以滿足一個人起碼十天的需要;但一根金閣牌香菸冒幾口煙便完了。這香菸的包裝真是金碧輝煌;讓我聯想到貴國京都的金閣寺;不知道此煙設計者是否從金閣寺得到過靈感。我知道父親對我抽這種香菸深惡痛絕;但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造孽啊!我慌忙對他解釋;這煙不是我買的;是別人送的。我父親更淡地說:那更是造孽。我很後悔對父親講這煙的價錢;這說明了我的膚淺和虛榮。我在本質上;與那些炫名牌、誇新妻的暴發戶沒什麼區別啊。但這麼貴的煙;我也不能因為我父親的一句批評而扔掉;如果扔掉;那豈不是孽上加孽嗎?這煙裡新增了一種特殊的香料;燃燒時散發出醉人的香氣。我看到陳鼻的身體穩不住了;接連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他的目光也從那鹿頭上;慢慢地往這邊轉移;先是猶豫的、羞怯的、動搖的;然後便是貪婪的、渴望的;甚至帶著幾分兇狠的;把混合著這諸多心情的目光投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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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這個人;終於站起來;拖著他的劍;像拖著一根柺棍;一瘸一拐地走過來。飯館裡光線不夠明亮;但足以看清他的臉。他的五官和臉上的肌肉;合夥製造出一種難以用準確的語言形容的複雜表情。他的目光是直視著我還是直視著我嘴巴里噴出的煙霧;我一時難做判斷。我慌忙站起來;椅子在身後發出噪聲。小獅子也站了起來。

他站在我們面前;我慌忙伸出手去;偽裝出彷彿突然發現的驚喜:陳鼻——但他沒接我的話茬;更沒與我握手;他保持著禮貌的距離;對我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他雙手拄著那柄鏽跡斑斑的劍;用一種話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