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大聲道:“奇怪,奇怪!我聽人說崇禎皇帝有眼無珠,只相信奸臣,卻把袁崇煥這樣大大的忠臣殺了。原來他瞧男人沒眼光,瞧女人更加沒眼光,連你這樣的人都不要,嘖嘖,嘖嘖。”連連搖頭,只覺天下奇事,無過於此。陳圓圓道:“男人有的喜歡功名富貴,有的喜歡金銀財寶,做皇帝的便只想到如何保住國家社稷,倒也不是個個都喜歡美貌女子的。”韋小寶道:“我就功名富貴也要,金銀財寶也要,美貌女子更加要,只有皇帝不想做,給了我做,也做不來。啊哈,這昆明城中,倒有一位仁兄,做了天下第一大官,成為天下第一大富翁,娶了天下第一美人,居然還想弄個皇帝來做做。”陳圓圓臉色微變,問道:“你說的是平西王?”韋小寶道:“我誰也沒說,總而言之,既不是你陳圓圓,也不是我韋小寶。”陳圓圓道:“這曲子之中,以後便講我怎生見到平西王。他向嘉定伯將我要了去,自己去山海關鎮守,把我留在他北京家裡,不久闖……闖……李闖就攻進了京城。”唱道:“坐客飛觴紅日暮,一曲哀弦向誰訴?白皙通侯最少年,揀取花枝屢回顧。早攜嬌鳥出樊籠,待得銀河幾時渡?恨殺軍書底死催,苦留後約將人誤。相約恩深相見難,一朝蟻賊滿長安。可憐思婦樓頭柳,認作天邊粉絮看。”唱到這裡,琵琶聲歇,怔怔的出神。韋小寶只道曲已唱完,鼓掌喝采,道:“完了嗎?唱得好,唱得妙,唱得呱呱叫。”陳圓圓道:“倘若我在那時候死了,曲子作到這裡,自然也就完了。”韋小寶臉上一紅,心道:“***,老子就是沒學問。李闖進北京,我師公崇禎皇帝的曲子是唱完了,陳圓圓的曲子可沒唱完。”陳圓圓低聲道:“李闖把我奪了去,後來平西王又把我奪回來,我不是人,只是一件貨色,誰力氣大,誰就奪去了。”唱道:“遍索綠珠圍內第,強呼絳樹出雕欄,若非壯士全師勝,爭得蛾眉匹馬還?蛾眉馬上傳呼進,雲鬢不整驚魂定。蠟炬迎來在戰場。啼妝滿面殘紅印。專征簫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車千乘。斜谷雲深起畫樓,散關日落開妝鏡。”“傳來訊息滿江鄉,烏桕紅經十度霜。教曲技師憐尚在,浣紗女伴憶同行。舊巢共是銜泥燕,飛上枝頭變鳳皇,長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她唱完“擅侯王”三字,又凝思出神,這次韋小寶卻不敢問她唱完了沒有,拿定了主意:“除非她自己說唱完了,否則不可多問,以免出醜。”只聽她幽幽的道:“我跟著平西王打進四川,他封了王。訊息傳到蘇州,舊日院子裡的姊妹人人羨慕,說我運氣好。她們年紀大了,卻還在院子裡做那種勾當。”韋小寶道:“我在麗春院時,曾聽她們說什麼‘洞房夜夜換新人’,新鮮熱鬧,也沒什麼不好啊。”陳圓圓向他瞧了一眼,見他並無譏嘲之意,微喟道:“大人,你還年少,不明白這中間的苦處。”彈起琵琶,唱道:“當時只受聲名累,貴戚名豪竟延致。一斛明珠萬斛愁,關山漂泊腰肢細。錯恣狂風揚落花,無邊春色來天地。”“嘗聞傾國與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塵土,一代紅妝照汗青。”眼眶中淚珠湧現,停了琵琶,哽咽著說道:“吳梅村才子知道我雖然名揚天下,心中卻苦。世人罵我紅顏禍水,誤了大明的江山,吳才子卻知我小小一個女子,又有什麼能為?是好是歹,全是男子漢做的事。”韋小寶道:“是啊,大清成千成萬的兵馬打進來,你這樣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能擋得住嗎?”又想:“她這樣又彈又說,倒象是蘇州的說書先生唱彈詞。我跟她對答幾句,幫腔幾句,變成說書先生的下手了。咱二人倘若到揚州茶館裡去開檔子,管教轟動了揚州全城,連茶館也擠破了。我靠了她的牌頭,自然也大出風頭。”正想得得意,只聽她唱到:“君不見,館娃初起鴛鴦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徑塵生鳥自啼,廊人去苔空綠。換羽移宮萬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為君別唱吳宮曲,漢水東南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