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雲幾乎乞求,淚珠子不住地滾落在乾燥的土地上。張鴻遠的心一陣一陣地抽蓄,童雲的淚珠像午斤鼓錘擊在他的心上。
“哎呀,我怎敢諷刺挖苦你們這些人。你多心了,你是紅土崖村的老師,人上人,是那個老頭兒派來的紅人,借給我一付豹子心三個老虎膽我也不敢諷刺挖苦你。”吳先鎖坐在钁把上,濃眉下一雙閃著兇猛尖利之光的大眼睛盯著眼下的土地,彷彿是盯著一個已死去被埋入土裡的仇人。
“萬惡的富農分子吳先鎖,你的毒氣放夠了吧,睜開眼看看,天沒變,還是共產黨的天。你狂什麼?反動什麼?”張鴻遠大吼著奔了過來。
吳先鎖見張鴻遠怒氣沖天過來,像是打架的樣子,慌忙站起來。張鴻遠的目光像要撕碎吳先鎖,但並沒抬手動腳向吳先鎖挑戰。吳先鎖定了定神,乜斜著張鴻遠冷笑著說道:“萬——惡,萬——惡——萬惡,萬惡是從你的嘴裡噴出來的!”吳先所咬牙切齒,從嘴裡榨出每一個字來。每一個字彷彿一股陰森可怖的風,令人不寒而慄。突然他抬高嗓子道。“紅裡發紫,紅的發紫的貧下中農分子張鴻遠。本人,剛剛摘帽的富農分子吳先鎖,今天,站在這裡的吳先鎖是清清白白、像這天一樣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農民社員。農民社員!懂不懂?”
吳先鎖的話像一個長長的惡雷壓了過來,張鴻遠打了個寒噤。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頓時語塞氣餒了。
田裡所有人都停了手,站在一旁觀看二人鬥嘴,彷彿一場好戲即將上演,人們懷著不同的心態來看吵架,其實他們是看笑話,看熱鬧,看好看。吵架是農村人的一項最富刺激的生活內容。
然而,隊長吳煥先奔過來了。
“哎,哎,鬧球甚?吃飽撐得,磨球的X嘴,嚷哪輩子祖宗喪。放他媽營生不幹,有閒功夫鬥氣,真他媽累事兒。走走走,吳先鎖,滾他媽去三畝堰幹去,把二牛換下來,就你他媽屁事多,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快拾掇上走,誤事。”
吳煥先連嚷帶罵,連推帶拉把吳先鎖換到北坡三畝堰,換下老實木納的二牛小。張鴻遠和吳先所中止了一場爭吵,他倆人都有點害怕煥先。
吳煥先長得高大結實,但不粗壯,一付黑臉堂,嗓門高又亮,吼了陣子整個大楊溝餘音嫋嫋,久久不衰。他當隊長既不會寫字算帳,又沒有領導藝術可言。不過他只有幾個特點:一是認死理,認準了理,八條牛也拉不轉;二是不給人留面了,親孃老子都敢摔打謾罵,更不用說大隊的頭頭腦腦。吳煥先認為正確的事就能辦到底,誰也阻擋不了。誰不聽他的指揮,先是一頓臭罵,罵得你狗血噴頭,祖宗八代的家醜都能抖個一乾二淨,如果罵人無效便會找個藉口不惜動拳動腳步幹上一架。因此,隊裡的人,不是怕丟面子,就是怕打架,對吳煥先一般不出現不服從命令的事情。
此刻,張鴻遠正是怕惹惱吳煥先,吳煥先六親不認臭罵一頓,有傷大雅。而吳先鎖是害怕與吳煥先幹起來,一旦幹起來,打贏打輸他都不沾光:打贏了,吳煥先會到大隊告他狀,大隊會向著吳煥先而處治他;打輸了自然是白挨。
暫停了的正常勞動在吳煥先的干預下又恢復了。
三月天,像一個怪乖的少女的臉,一會兒和暖嫵媚,一會兒陰雲頓起,寒風乍現。一肌一股不知來自何方的風,不斷地旋起田裡的土粒,儘管捂蓋得只留下眼和鼻子,童雲的眼圈和鼻子已不見本色了。
張鴻遠認真地為童雲示範了一遍投種的程式,只見他邊走邊抓種,一把種子從他手中均勻地按每次四五粒飛出,準確地落入坑內的斜坡上,滾入坑底,或者直接投入坑底,偶爾有一兩粒種子濺出坑外,也會被執行中的腳順便踢入坑內。童雲真真切切看到了投種的果斷、 有力的重要性。她有所領悟,接過白盆盆。這時,童雲一雙水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