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英俊書生看看他,“義仍兄,小弟現在還是白身,算不得微服更談不到私訪。連公都沒有,又哪裡談的到私。當然,要說沒點身份也不對,讀書人,這三個字就是最大的身份。書生是不能被欺負的。我們身邊的人被人砍了,殿試之前有人攪鬧,官府卻不聞不問。這口氣如果嚥下去,不就是說潑皮無賴可以欺負到我們書生頭上了?我也知道破案沒那麼容易,那些衙役們也不都是飯桶,有些世襲捕快很有些家傳手段,比起我們這些書生來,可能審賊問供的本事更高。再說我們外地人,人生地不熟,光指望問也很難查的清什麼。不過我們讀了這麼久的書,若說離開捕快自己就什麼都做不來,也未免太沒用了。那種只會讀書的書生也沒法為國出力,即使功名有成,也歷不了什麼庶務,到地方上不是被胥吏拿捏,就是處處碰壁。”
這兩名書生,自然是范進與湯顯祖。自從會試張榜以後,湯顯祖就在為范進奔走,努力向自己的朋友以及熟人解釋范進的才華為人,努力證明著他的會元身份實質名歸,不是暗箱操作的結果。
舉子裡才子很多,湯顯祖的才氣還不足以大到統帥群雄的地步,聲望和才能都沒這麼搞,這種解釋能不能發揮作用,或能發揮多少作用,連他自己都說不好。不過作為本科名落孫山的受害者,他的努力辯白,多少也能為范進挽回些形象。就範進而言,比起形象來,他更為在意的,是這份交情。
兩人相識於長沙,一共也沒盤桓多久,說交情如何深厚其實是談不到的。只是出於戲劇的喜愛,有共同語言,算的上知己。肯為一個萍水相逢的知己如此奔波,亦可證明湯顯祖足以稱的上君子二字。
按說既然落榜,會試結束就該離開京師回鄉,湯顯祖滯留不去,一是準備看看殿試結果,究竟誰為狀元誰為榜眼,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找范進。
會試之後他去了鄭家幾次,因為范進當時在保明寺裡,所以兩下沒見到。在殿試之前,他為了不打攪范進複習也沒上門,直到昨天殿試結束之後登門拜訪,才算兩人在長沙分別後的正式重逢。
於鄭國泰的遭遇,湯顯祖是比較同情的,但也只是同情而已,能做的事不多。他是江西人,在京師沒有什麼關係,只能寫了幾份說貼,向京中江西籍官員說明鄭國泰遇襲情況以及京師治安的漏洞,希望能引起某位大佬的重視,出面干預。至於能否起到效果,他心裡也沒抱多少希望。
從鄭家人角度看,受傷幾乎不治的,是自己家的兒子,是一家人的希望。可是在朝堂角度看,不過是一個升斗小民小商販被人砍傷了,這種事全國每天不知道發生幾萬起,放到京師也差不多每天都有幾件,根本不能算事。一念及此,湯顯祖心內也頗有些惆悵:
“退思兄所言極是,如今官場上,就是能讀書的官太多,能做事的又太少了。小弟下場考試,所求的不是做翰林詞臣,或是言官風憲。而是想當個親民官,就如十五貫裡的海公那樣,訪查民間疾苦,為百姓做主申冤,做個真正的青天大老爺。範兄說的問題,小弟也曾想過,不許在家鄉任官,新官兩手空空上任,面對盤根錯節的地方關係,無力著手,若是到了小弟家鄉,那些外來官員可能連我們的土話都聽不懂。不知山川地理,不識民風民俗,要不受胥吏擺佈,實在難如登天。就像眼下鄭大郎這一案,小弟看來,也就是幾個外來惡客流民言語口角持刀傷人,在天子腳下身代利刃,多半是強盜匪人。只能讓有司用心訪拿,可他們若是傷人後就逃之夭夭,便是逼死那些衙役也沒辦法。”
范進搖頭道:“湯兄這話我不認同。首先,衙役捕快有保衛治安之責,出了這樣的案子,就得朝他們說話。街上有巡街捕快,一不能阻止罪犯傷人,二不能捉拿兇手,這個責任首先就逃不掉。這一案裡牽扯到錦衣衛,那就還得多幾個人出來領罪。這且不論,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