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房間裡發生過的每一幕。在那彷彿沒有盡頭的四十五分鐘裡,羅蘭漸漸注意到他的不適,便允許他離開,還說,“到時候了”便會來叫傑克回去。
傑克自從來到中世界後,已經目睹了很多人的死亡,也接受了甚至經歷了自身的死亡,儘管他只能依稀記得。但現在,是靈伴的死亡,並且,在舍監人套間裡發生的事情似乎都是無謂的。而且,沒有盡頭。傑克滿心希望自己能和丁克一起待在門外;他不願想起埃蒂的俏皮話、偶爾也會動不動就發脾氣的朋友做派。
首先,埃蒂躺在舍監的臥床上,蘇珊娜握著他的手,比虛弱更糟糕的是,他看起來又老又蠢(傑克討厭這種想法)。或許,應該用“衰老”這個詞兒來描述。他的雙唇往裡陷進去,褶皺深厚。蘇珊娜已經幫他洗了臉,但臉頰上的胡楂似乎還是顯得髒。雙眼下掛著腫腫的青紫色眼袋,好像佩銳綈思那個混蛋在開槍之前還揍了他兩拳。雙眼閉攏著,但眼珠似乎不停歇地轉動,在眼皮覆蓋下清晰可見,似乎埃蒂不過是在做一場夢。
而且他還在說話。一陣又一陣喃喃低語。有一些話傑克可以聽得出來,但另一些他就完全聽不明白了。有些話是略有些意義,但大部分都是胡言亂語,他的朋友本尼會說那都是徹頭徹尾的廢話。蘇珊娜一次又一次地用浸溼的毛巾擦拭埃蒂的眉眼和乾裂的嘴唇,水盆就放在床邊桌上。有一次,羅蘭站起來,拿起水盆到浴室裡把水倒掉,換成清水再端回來給她。她低聲謝了他,聽上去顯得很高興。過了一會兒,傑克也去換水,她也這樣感謝了他。彷彿她根本不知道他們就在身邊似的。
我們是為她而去的,羅蘭這樣對傑克說過,因為以後她會想起誰在她身邊,並因此感激。
可是她會嗎?傑克現在卻這樣想,坐在三葉草酒館的門外。她會感激嗎?都是因為羅蘭,埃蒂·迪恩才會二十五六歲就垂死地躺在床上,不是嗎?但從另一方面講,要不是因為羅蘭,她也就不可能結識埃蒂。這一切太複雜了。如同每個人都把紐約想成不同的世界,這讓傑克頭痛。
躺在墓床上,埃蒂曾問他哥哥亨利,為什麼你從來不記得搶籃板球。
他還問傑克·安多里尼,誰用難看的棍子打了他。
他喊道:“小心,羅蘭!那是大鼻子喬治,他回來了!”
又喊:“蘇希,要是你可以跟他講講多蘿西和錫皮木頭人的故事,剩下所有的都由我來講。”
接著,又讓傑克心寒,“我不用手射擊;用手射擊的人已經忘了他父親的臉。”
聽到最後這句,羅蘭在暗色裡(夜色已經降臨)抓住傑克的手,用力攥著。“是啊,埃蒂,你說得沒錯。你會睜開眼睛看看我的模樣嗎,親愛的?”
可是埃蒂並沒有睜開眼睛。相反,頭上綁著無濟於事的繃帶的年輕人含糊地咕噥道,“一切都被忘記了,在死人的石頭大廳裡。這一間間房都是廢墟,只有蜘蛛織網,強大的電路板一個接一個歸於沉寂。(奇*書*網。整*理*提*供)”這令傑克涼透了的心更低沉了幾分。
隨後,只是些沒有意思的呢喃,卻毫不停歇。傑克又換來了一盆清水,就當他回來的時候,羅蘭看到他蒼白的臉色,便對他說,他可以離開。
“可是——”
“走吧走吧,小甜心,”蘇珊娜說,“就是要小心點。也許還有些傢伙留在外面,等著報仇呢。”
“可是我怎麼能——”
“到時候了我會叫你的。”羅蘭說,用殘缺了手指的右手點點他的太陽穴。“你會聽到我的。”
傑克走之前想要親吻一下埃蒂,但他害怕。不是害怕他可能觸碰到冰涼如死亡的埃蒂——他知道情況會比那稍好——而是害怕哪怕輕輕落下的雙唇都可能將埃蒂往不歸路上再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