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上,紋雲博山香爐升騰著淡淡煙色,青煙婀娜,晚香縈繞,在朦朧月光中一派意趣悠然。
月兒孤寂,沉醉著望向悽迷的人間。卻只聞琴音緩緩流淌,淡雅高卓恍若蓬萊仙音。然而,卻在世人易於忽略的細節之處躍出了幾個沉重的顫音,繼而打碎了空靈的情致,跳脫了和諧的意蘊。一點一滴,如拍打圓荷的雨露,凌落了一聲一聲的煩憂。
鳳燈輕轉,紫玉流蘇微微盪漾,舞亂了撫琴女子瑩白的面頰,烙下絲絲縷縷的暗色線紋。
當玉白的指尖滑過最後一絲音弦,月兒也彷彿顫了一顫,那豐滿銀色中的幾點深邃,恰似未及拂去的珠淚,與繁星輝映,卻更是幽深暗淡……
女子望著眼前的桐木古琴顰眉不展,水袖低拂,輕輕越過光潔的琴絲。忽然她傾身站起,轉身便向一旁侍立的宮婢喚了酒來。
翠玉壺、琉璃杯,纖手輕舉,對月暢飲。
殿內冰綃微動,一宮婢曳簾而出。水靈靈的大眼望向獨自飲酒的女子,清甜的臉蛋佈滿憂愁,似是欲語還休。
一杯,兩杯,三杯,當三杯下肚,她突然一個箭步上前,跪於女子面前,低低哀求:“公主,您別喝了。小心傷了身子……”
文心微轉首輕輕瞥了一眼,隨後淡淡笑道:“珠兒,我就喝了幾杯而已,不礙事。何況這梨花釀甘甜潤喉、芳香清淡,能傷什麼身子?”說罷,又斟了一杯,一口飲盡。
珠兒心裡愁悶,卻也不知如何說來。她自是知道文心的意思,可她想說的……並非僅僅如此而已。
半夜醒來,她都會習慣性的入寢殿瞧瞧公主是否睡好。以前都是安安穩穩太太平平的,以致這幾日疏忽並未特別注意。昨夜她突地想起便順勢進了殿內。
月華透過紗幔投入室內,幽光朦朧。她放輕步子,小心翼翼的掀開重重簾幃,透過七彩明珠流蘇向內望去,卻驚愕的發現芙蓉臥榻上居然空無一人!
呼吸一窒,珠兒驀地慌亂起來——這好端端的,公主怎會憑空消失?……莫不是,有刺客入殿劫了她而去?
一抹冷汗忽然自她的額頭緩緩流下,雙手雙腳都不住的微微打顫。若是公主真的出了事,那皇上那裡該如何交代,還有宮主那邊……想到她種種殘逆的懲罰方式,珠兒頓時面無人色,顫如糠粟。
一縷夜風穿過層層輕紗入殿而來,帶著流月湖獨有的沁香溼意,輕輕拂過珠兒緊繃如弦的身子,稍稍緩解了她焦躁不安的內心。一手持著案上的黃銅蓮花燈盞,珠兒緩緩而前,趨身撩開低垂的明珠流蘇。伴著聲聲珠玉脆響,她探著身子仔細檢視。粉金色的絲緞薄被置放的一絲不苟,榻上未見一絲一毫的凌亂跡象。——若是夜遇刺客,豈有不掙扎的道理?
況且宮闈重重,防衛何等森嚴,恁他有多大的本事,也未必可以不驚一兵一卒便無聲無息的將個大活人偷去!……除非……是公主自個兒離開的!
腦子忽的一轉,回想昨日白天裡公主在芙蓉殿周圍轉了轉,回來時面色卻異常凝重。當時自己也並未多想,可一聯絡到就寢前公主特地囑咐的第二日晚起,事情似乎就不那麼簡單了……這其中恐怕別有隱情!——莫非,是公主她自個兒偷偷跑了出去?
相處幾月,她自然知道公主的武藝深不可測,雖然目前還無法確定,但這想法確實大有可能!…… 只是,公主為何要瞞著她們半夜出去?如此隱秘,又是去了什麼地方或是見了什麼人?……或者——珠兒瞬時覺得全身冷汗淋淋——她……會不會……離開了就不再回來?
驚慌的抽出袖中的紗巾,胡亂地往額上擦了擦,珠兒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及至芙蓉殿外迴廊,她驀地頓住了腳。月色暗淡,清寒的夜風吹拂著殿外的垂柳,發出沙沙的聲響,仿若在嘲笑她的痴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