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元宵,宮中開始籌備元宵夜宴,而蕭綦卻在準備討伐江南叛軍。
這日我們一同入宮,他去御五房決議南征大事,而我去昭陽殿商議宮宴的瑣事。
方一踏入殿內,便看見一名女子跪在殿上,被左右宮人強逼著喝下一碗湯藥。謝皇后冷眼坐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喝。我雖早就知道宛如整治後宮的手腕嚴酷,但親眼見她逼侍寢的宮人喝藥卻是第一次。見我怔在殿前,宛如淡淡笑著,起身迎上來。那女子猛的掙脫左右宮人,將藥碗打翻在地,撲在皇后腳下苦苦哀求。宛如看也不看一眼,拂袖令人拖走那女子。
那藥汁在地上蜿蜒流淌,殿上隱隱有一股辛澀藥味……這藥味,竟異常的熟悉。
宛如同我說話,我只怔怔看著她面容,腦中一片空白,卻不知她在說些什麼。
“阿嫵?”她詫異地喚我,“你怎麼了,臉色為何這般蒼白,是不是方才那婢子驚嚇到你?”
我勉強一笑,推說一時不適,匆匆告退。
離開昭陽殿,也不及等待蕭綦,我一路心神恍惚地回府。
從前曾問過府中醫侍,都只說我每日所服的湯藥是尋常滋補之物,我也從未多想。然而今日在宮中聞到那種藥的辛澀氣味,竟和我每日服用的湯藥一模一樣,這種味道我絕不會記錯。
房門外步履聲急,蕭綦匆匆步入內室,人未到,聲已至,“阿嫵——”
我回轉身看他,他額上有微汗,看似走得甚急,“皇后說你忽覺不適,究竟怎麼了,可有傳太醫來瞧過?”
“也沒什麼大礙。”我淡淡笑,轉頭看向案上的那碗藥,“剛叫人煎好了藥,服下就沒事了。”
蕭綦看也不看那藥一眼,立即道,“這藥不行,來人,傳太醫!”
“這藥怎麼不行?”我望住他,依然微笑,“這不是每日不可間斷的良藥嗎?”
蕭綦一下頓住,定定看我,目光微微變了。看到他如此神色,我已明白了七八分,心下反而平靜無波,只端起那碗藥來看了看,“果真是麼?”
他沒有回答,雙唇緊繃似一片鋒利的薄刃。
我笑著舉起藥碗,鬆手,任它跌落地面,藥汁四濺,瓷盞摔作粉碎。我開始笑,從心裡覺得這一切如此可笑,笑得無法自抑,笑得全身顫抖。蕭綦開口喚我,似乎說了什麼,我卻聽不清,耳中只聽見自己的笑聲……他陡然將我拽入懷抱,用力抱緊我。我如溺水般掙扎,絕望到極點,不願讓他再觸碰我半分。無論我怎樣踢打,他都不肯放手。掙扎間釵環零落,長髮散亂下來,絲絲縷縷在他胸前繚繞,仿如愛恨嗔痴,怎麼也逃不過命中這一場沉淪。
我再也沒有了力氣,軟倒在他臂彎,似一隻了無生氣的布偶。絲絲的寒意從肌膚襲來,彷彿有無數只冰冷的觸手,密密在心底滋生蔓延,將周身爬滿,纏繞得不見天日,只剩下心底一片空洞。沒有憤怒,沒有悲傷,什麼都沒有,只有空落落的死寂。
——原來,他給我服的是這種藥。
他不肯讓我再擁有他的子嗣,不肯讓他的後代身上流有王氏的血,不肯讓我的家族再有機會成為“外戚”。什麼鶼鰈情深,什麼生死相隨,終敵不過那顛峰之上最耀眼動人的權勢。他仍在一聲聲喚我,神色惶急,嘴唇開合,彷彿說了許多許多,我卻一個字也聽不見,陡然覺得天地間安靜了,周遭一切都蒙上了灰沉沉的顏色。他的面容在我眼裡忽遠忽近,漸漸模糊……
恍惚感覺到他的懷抱和體溫,聽到他一聲聲低喚。
可是我不想醒來,不想再睜開眼睛。又有藥汁喂進口中,苦中回甘……藥,我陡然一顫,不由自主地掙脫,卻被一雙手臂禁錮得不能動彈,任由藥汁一點點灌入口中,毫無反抗的餘地。我終於放棄掙扎,淚水卻從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