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了就像她願意住回聶家似的,她也願意最起碼在年前消失,成全聶家過個消停年。她不希望聶明鏡以後會有遺憾——聶奶奶重新開始吃藥,她也是知道的。
端午抱著腦袋在地上蹲了會兒,頹然往臥室走,她剛剛翻出行李箱,客廳裡就響起清越的口哨鈴聲。端午用力搓臉,但依舊搓不掉那一點點恥辱和難堪。端午腦袋裡亂糟糟的,她甚至都分不清楚那些特別惡劣的情緒更多是來自哪個部分,是要被趕走,還是這段被施捨的初戀。
聶明鏡的聲音一貫非常冷靜,他問:“端午,你找我?”
端午橫衝直闖地:“你為什麼不開機?”
聶明鏡有點莫名其妙,他解釋道:“江宜借去打電話了,給我的時候估計按到關機鍵了,我沒注意。”
端午橫臂抹過眼睛,她艱難地放緩呼吸,低聲問:“你知道周衡哥為什麼答應跟我交往嗎?”
聶明鏡頓了頓,端午能聽到電話那端醫生在交待注意事項、江寒和江宜正在低聲爭吵,然後,端午聽到聶明鏡承認道,“我只是讓他晾著你,暫時不要拒絕你”。
端午轉頭去看張著嘴巴的行李箱,她緩緩道:“……你早點回來。”
端午收拾行李的時候,李一諾正在路邊抹著眼淚攔計程車。她扒著窗戶一直看到端午揣起機票。她當然想威風凜凜地踹門進去,指著他們的鼻子問,你們有什麼資格跑到端午的地方趕端午走?老太太看不慣誰誰就得消失?她算老幾!但她不敢。她向來只敢在同齡人面前咋咋呼呼,具體地來說,她向來只敢在軟柿子端午面前咋咋呼呼。
李一諾趕到市立醫院,然後在佔地面積三萬平方米的建築群裡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兩個路人給她指了兩個不同的骨科方向——好不容易找到骨科科室的門診,一打聽,聶明鏡兩分鐘前剛走。李一諾撒丫子就往回跑。
聶明鏡堅持不用柺杖,所以走得很慢,在他身後,江寒和江宜似乎正在冷戰,誰也不理誰。聶明鏡偶爾回頭看看那對雙胞胎兄妹,他想,如果他跟端午也是這樣一起長大的,那可真好。他跟端午雖然在聶家只共同生活一年左右,但他們互相認識有差不多三年了。他一直煩端午,一見面就不見外地叫他“哥”、獻殷勤、軟柿子、沒脾氣……一直煩到端午即便他挽留也頭也不回地離開。
聶明鏡剛出電梯就給人撲到牆上了——李一諾跑得太急了,一百二十斤的重量兩分鐘內跑下十二層樓,簡直超越極限。
李一諾哭得特別悽慘地瞪著聶明鏡。
“你們聶家是不是風水不好啊?啊?怎麼能一個比一個壞呢?聶明鏡你知不知道端午要走了?你知不知道你爺爺和一個貂皮婦女正在趕端午走?端午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麼不接?你是不是也嫌她拖累你?”
聶明鏡一驚,眼睛瞬時染上了怒意。
“你在說什麼?”
端午辦理了行李託運,獨自過了安檢,然後坐在登機口的長椅上發呆。距離登機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她不知道這漫長的半個小時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在她身後,一位年輕的媽媽一面抱怨晉市天乾物燥一面哄著孩子喝水,一對新婚夫妻正興致勃勃地討論旅遊日程。機場廣播不斷重複播放航班資訊和催促未登機旅客儘快登機資訊。端午聽到一個疑似“周衡”的名字,終於想起來最起碼要對周衡表示感謝。
端午掏出一直在震動的手機,她沒有理會上面無數個周衡和聶明鏡的未接來電,直接登入微信,她想了很久,在微信頁面裡寫寫刪刪,最後只剩下一句簡單的“謝謝”,片刻,輕輕按鍵傳送。
聶明鏡正在趕往機場,他腦海裡反覆是李一諾那些話:你爺爺說你奶奶看不慣端午,所以端午得走,貂皮婦女跟端午談錢,端午什麼都不要,只要端姨的空難補償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