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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部分

“聽見我說話了嗎?”

那位總工程師仍舊不回答。

“好吧!”於而龍終於放棄了最後說服他的意圖。“ 那你就走吧!老夥計,我不再留你了……”

大約在幾年前,王緯宇曾經拿總工程師的一份報告,來打趣他的時候,事後他問過書生氣十足的廖思源:“ 我不瞭解你高雅的意圖何在?非要當一名‘二氧化碳’,打算達到個什麼目的?”

“我確實感到我的心大大壞了,不具備一個共產黨員的條件,所以請他們新黨委討論,免得因為我而玷汙了黨。”

“你天真得太可笑,老廖。連小偷、破鞋、活王八都掛上了黨員牌牌,難道會多嫌你一個技術權威?自然,謙遜是種美德,發現自己不夠,可以再努力,可千萬不要犯愚,冒傻氣!”終究是二十多年的交往,他們倆習慣了直言不諱的談話方式,從來不拐彎抹角。

“我們兩個反正有一個裝糊塗的。”廖思源說:“你認為黨還是你的我的嗎?我佩服你的自我感覺過分的良好,時至今日,真可憐,你還不能過組織生活。而我,運動一開始,就被‘紅角’革命家開除出黨了。黨已經不是我們的了,就像阿Q在土地廟裡一覺醒來,發現趙秀才,假洋鬼子都成了柿油黨,革命沒他的份啦!”

於而龍的笑聲在老鰥夫空蕩蕩的房間裡轟轟地響:“ 你挺幽默!”

“含淚的笑罷了!”

他看著老頭的清癯面孔,那眼角的細碎魚尾紋,表明著經歷過的艱辛生活。他在國外求學期間,是靠自己在餐館裡洗盤子謀生的,那時窮得廖師母在親戚家寄居,也就是陳剴的家。廖思源的拿手好戲是削土豆皮,有時表演給於蓮和於菱看,他不愧是動力學權威,懂得怎樣利用最小的能量,取得最大的功率。手指,快刀,土豆,像魔術師般旋轉著,動作快速嫻熟,總引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但他只能為他認為是自己人的人,才表演特技的。

於而龍可能也如此,只是對自己的人,才毫不見外地責備:“你不應該給他們製造笑話的機會。”

“這不是笑話。”他回答:“我不配,也不能當黨員了!”

“胡說——”於而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在五十年代生龍活虎的工程師,中央領導人握過他手,表揚了他的幹勁。特別在六十年代,別爾烏津領著他那一夥不告而別,工廠落到那種田地,像遭到強盜洗劫過的人家,連貼身褲子都失去了。哦!廖總工程師那時年富力強,精力旺盛,以致得了傳染性急性肝炎,轉氨酶指數高達五百,也不曾把他搞倒拖垮。那時他按高階知識分子待遇,發他一張購貨卡片,可以享受一些優異待遇,後來收回一看,他的卡片上全部是空白,一樣東西都沒買過。儘管那樣,他還是日以繼夜的滾在廠裡,用大鞭子抽都不走。當工廠終於造出了中國風格的產品,那大馬力的傢伙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時,大夥兒都圍上去向他這位設計師祝賀。因為別爾烏津幸災樂禍地預言過工廠可以關門大吉,現在照常運轉起來了,能不高興麼?人有人格,國也該有國格。“廖總,廖總,你真是個好樣的!”但他躲不迭地避著大夥:“別碰我,別挨著我,我是肝炎患者,會傳染給你們的。”然後,興奮地爬上機器,和他一向端莊的體態,沉穩的性格全不相同,緊貼著轟隆隆的心臟部位聽了會子,回過頭來,向趕來抓他住院去的謝若萍說,用的是拉丁語:“夫人,哦,尊敬的大夫,脈搏正常——”

像這樣一個熱愛自己工作,熱愛革命事業的共產黨員,竟然會提出來退黨,起碼是反常的心理狀態。在許多人削尖了腦袋,往黨裡鑽以牟私利的時候,他卻要當廢料,當二氧化碳,豈不怪哉。

“你不是發高燒吧?”他正告著。

“我是說正經的。”廖思源頗為嚴肅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