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將她一併扯進此番謀刺之中,以逆謀共犯的罪名處死,便順理成章地讓錦兒成了指認同謀的一枚棋子——而且是死無對證,再不得翻身的死棋。被她臨死“招供”出的人,縱然渾身是嘴,也百口莫辯。
被囚禁的御膳司、浣衣局宮人聞聽蘇錦兒認罪伏誅,一個個嚇得魂飛魄散,唯恐與逆黨沾上關係,等不及大理寺真正用刑,已經自起內亂,互相攀咬——人心之惡,比天下最鋒利的兵器,更能殺人於無形。一時間,牽涉入案之人不斷增加,共犯名錄一疊疊送往我眼前,整個宮闈都籠罩在一片恐懼惶惑之中。
徐姑姑垂手而立,緘默不語。我面前薄薄一冊名錄攤開,寫滿細細密密的名字,這就是經過層層甄選,最終確定的共犯名錄。
我一個個名字仔細看過,大多數名字都是皇室心腹舊人,也是我早有心清除之人,如今不過是挾柳盈之事一網打盡。
誰又能料到,引發這一場血腥風波的由頭,不過是一個弱女子的痴烈。
那柳盈出身將門,自幼入宮,伴在子律身邊,明是侍婢,暗是姬妾,早已對子律情根深種。若是太平年月,待子律封王冊妃,將她收為側室,原也可富貴清平過得一世。偏偏生逢亂世,子律叛逃謀反,陣前伏誅,落了個身敗名裂,屍骨無存的下場。尋常女子以死相殉倒也罷了,可嘆這柳盈竟是如此忠貞剛烈的性子,暗地隱忍,伺機行刺蕭綦,為子律復仇。
小小宮人,縱然命如草芥,一旦逼到絕境,以命相搏,也有驚人之力。
只是單憑她一己之力,若無人從旁相助,豈能在深宮之中來去自如。從浣衣局調入御膳司,是接近蕭綦的第一步;在御膳司從雜役晉身為奉膳,是第二步;最後秘藏劇毒,投毒於食在先,懷刃行刺在後,這行刺的計劃雖不怎麼高明,卻也步步為營,想必一路走來,都有高人暗中相助,為她打通關節,隱瞞遮掩。
像柳盈一般效忠皇室的心腹舊屬,宮中不在少數,而有這番本事,暗掌各司權柄的人,更是屈指可數。這些人暗中聚結,心念舊主,對權臣武人心懷怨憤已久,雖沒有謀反的膽量和本事,卻如盜夜之鼠,伺機而動。
翻到名冊的最後,赫然看見兩個熟悉的名字,令我悚然一驚,掌心滲出冷汗。
我抬眼看向徐姑姑,“這份名冊,除了你我,還有誰見過?”
“無人見過。”徐姑姑欠身回稟,臉色凝重。
啪的一聲,我揚手將名冊擲到她腳下,“徐姑姑,你好糊塗!”
名冊最後一頁赫然寫著永安宮中兩名主事嬤嬤的名字。她二人雖不是皇室舊黨,卻也因太皇太后而對蕭綦深懷怨憤。姑姑痴盲已久,她身邊的嬤嬤擅自生事,捲入此案,一旦傳揚出去,太皇太后豈能脫得了干係。
日當正午,我踏入永安宮,身邊未帶侍從,只率了徐姑姑等貼身之人。
我所過之處,眾人斂息俯首,肅寂的殿內只有裙袂曳地,錦緞滑過玉磚的悉簌聲和著步搖環佩,冷冷作響。
太皇太后正在午睡,我沒有驚動她,即便她醒來,也不過是在另一場夢裡。望著姑姑蒼老幹枯,卻寧靜恬和的睡顏,我不知該羨慕還是悲哀。
兩個嬤嬤已經身著素衣,散發除釵,一動不動地跪在殿前。她二人跟隨姑姑多年,今日自知事敗,已無僥倖之心,但求速死。
我從徐姑姑手中接過白綾,拋在她們跟前,“你們侍奉太皇太后多年,其行可誅,其心可憫,特賜你二人全屍歸葬。”
獲罪賜死的宮人只得草蓆卷屍,亂葬郊野,若能留得全屍,歸葬故里,已經是莫大的恩惠。兩位嬤嬤對視一眼,平靜地直了身,朝我俯首,復又向內殿頓首三拜。
吳嬤嬤拾起白綾,回首對鄭嬤嬤一笑,眼角皺紋深深,從容舒展,“我先去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