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欣喜還是憂慮。
自子澹大婚以來,與胡瑤不可謂不睦,諸般禮數週全,人前也算琴瑟相諧。我亦期望他得遇佳偶,珍惜眼前人,然而,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原以為,能這樣相敬相守的一輩子,或許也夠了。可上天竟在此時賜給他們一個孩子,子澹親生的孩子……這何嘗不是對子澹最大的慰藉。一個孩子,可以讓一個寂寥的女子重獲希望,或許也能讓一個脆弱的男人,成長為堅強的父親。
然而這個孩子的到來,究竟是悲是幸,我卻不敢深想。
心緒鎮定之後,一顆心卻是懸緊,我沉聲問道,“王爺是否已知道?”
甄氏垂首道,“內廷已經向王爺稟報了。”
我心中格的一下,沉吟道,“平日為皇后主診的,是哪一位太醫?如今可有變故?”
“回稟王妃,平素是劉太醫為皇后主診,今日劉大人告病,已換了林太醫主診。”
甄氏的話,讓我的心驟然沉了下去。
一整天不見蕭綦回府,到了夜裡,又是子時將近,他才悄然踏進房來。我並未睡著,只闔眼向內,假裝沒有驚覺。侍女都退出門外,他自己動手寬衣,動作極輕緩,唯恐將我驚醒。我側身,微微蹙眉,感覺到他俯身看我,輕輕撫拍我後背,掌心溫暖,盡是撫慰憐惜。
我睜開眼,柔柔望著他。他眉目間笑意恬定,平日冷厲神色一絲也不見,彷彿只是一個尋常人家的丈夫和父親。
可是,另一對母子的性命此刻卻捏在他手中,禍福都在他一念之間。
他在我耳邊低語,“睡吧。”
“我剛才夢見胡皇后。”我望向他黑眸深處,“她抱著個小孩子,一直哭泣。”
蕭綦凝視我,眼底鋒芒一掠而逝,唇角隱隱勾起笑意, “是麼,那是為何?”
“我不明白。”我直視他雙目,“她貴為皇后,如今又有了皇嗣,怎會無端悲泣。”
“既然是夢,豈可當真。”他微笑,抬起我的臉,“你的小心思,越來越多了。”
我深深看他,“我的小心思,都告訴了你,可你的心思,卻不曾告訴我。”
他斂去笑意,眼神漸冷,“你想知道的,不必我說,不也猜得到麼。”
這話裡隱含的芒刺,紮下來,隱隱的痛。我怔怔看他,無言以對,喉間似乎湧上濃稠的苦澀。他這樣說,便是承認了他不會讓胡瑤生下子澹的孩子,不會讓皇家再有後嗣。而我竟說不出一句話來勸阻反駁,因為,他實在沒有做錯。狠一時之心絕無窮之患,成帝業者,哪一個不是踏著前朝皇族的屍骨過來。
可是,那是子澹,子澹的妻兒亦是我的親人。
“也許,會是一個小公主。”我的掙扎,連自己都覺得孱弱無力,“皇室到今日的地步,早已是個空殼,留下這麼個孩子,又能礙什麼事。若是女孩子,未嘗不能留下。”蕭綦臉色沉鬱,望定我,似有悲憫之色,“不錯,女孩可留,但若是男孩又如何?”
我僵住,半晌方艱難地開口,“至少,還有一半生機。”
看著我身子抑不住地顫抖,蕭綦終於嘆息一聲,不忍心再逼迫於我,“好,就依你的一半生機,且待十月,留女不留男。”
翌日一早,我進宮向胡瑤道賀,卻在中宮寢殿裡,見到子澹。
踏進殿中,正看見子澹溫柔地將一碟梅子遞給他的皇后。胡瑤依在他身旁,頰上略有紅暈,眉梢眼底都是溫暖笑意。剎那間,心口微微一抽,那樣熟悉的眼神,如舊時一般溫存。他轉過頭來,見了我,眼神凝頓,遞出一半的手僵在半空。
“臣妾叩見皇上、皇后。”我垂首低眉,屈膝向他叩拜。
“平身。”眼前晃過明黃的袍角,他上前來攙扶,雙手還是那樣蒼白瘦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