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號。雲嵐出虹,說明上蒼有心保佑凡塵免遭洪水之災。① 虹不就是方舟嗎?
虹落紅塵,勞倫斯如願了。他就枕著這道心虹,緬懷著過去、憧憬著未來睡去。他是過去的歌者與未來的詩人。虹就是他自己。如果說濟慈的名字如願寫在水上,勞倫斯的名字就寫在虹上。
《虹》這部巨構令傳統詞窮。這部貌似“家史傳奇”的“發展小說”,其實骨子裡毫無因果發展邏輯的表現主義作品倒很有點古希臘戲劇的宗教狂熱和儀典的靈氣。人物更是性格衝突的悲劇產物而非環境的犧牲品。這就導向本體,導向黑暗的自我,導向潛意識與直覺、經驗。《虹》是勞倫斯完成《兒子與情人》後新覺悟的起點,從此他義無反顧地走向現代主義。他對文壇泰斗挑戰般地宣佈:“我再也不寫那號作品(指《兒子與情人》——譯註)了。那是我青年時代的結束。”他走向對靈魂的考索,幾易其稿才築出這部利維斯稱之為“戲劇詩”的東西。他試圖展示“宇宙間強大、自然、時而是爆破性的生命,破壞傳統的形式,為的是還事物以本來面目”。他“試圖刺破人物意識的表面,觸到下面血的關係,摒棄表面的‘人格’,為的是揭示原型的自我”。② 他宣稱:“你別指望在我的小說中尋到人物舊的穩固自我。還有另一個自我,照這個自我行事的人讓你無法認得清。”③ 他要“創造一種新的普通的生命,一種根植於我們內心深處的完整的生命。④” 用勞倫斯自己的術語說,這就是“血液意識”的原型。
“把散文變成詩。”表現主義作家艾德希密德① 如是說。勞倫斯這樣做了。他因此而“窮盡了英文的詞庫”。② 他也因著太烈的內耗——心血的過度燃燒而在剛入不惑之年即辭世。據給他看過病的醫生說,勞氏的意志是驚人的,以他的病情他本該早死兩年。看來他在最後兩年成了個活精靈了,那麼他最後完成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和《啟示錄》該是非人之作了。
其實他在寫完《兒子與情人》後就幾乎變成了精靈。君不見,《虹》不就是一個俗人在超度時帶著十二分的虔誠在譫狂狀態下的幻象之作嗎? 利維斯說它是史詩,是編年史,是對現代文明的研究。但它絕非在傳統意義上享有這些名分。我謂它是心象,是原型的心路,是一把火,是鳳凰的*與再生——他的圖騰是火中的鳳凰。他一直自比耶穌,把自己縛在十字架上為人類代過,普羅米修斯般地任蒼鷹叼食自己的心肝,以求人類的復活。
他如是用自己的心血塗出一道濃烈的虹,以踐上帝與人類的約。這樣的天書怕是曲高和寡了,譯成中文是要非來一番自虐不可的——如果譯者不跟著他譫狂、囈語,不下趟地獄也怕是不行了。
我敢說我經歷這些,像但丁在維吉爾引領下游了地獄,受了洗禮,但自己還極難列入“寡者”之列,並不敢說透悟。無奈,修煉不夠。因此筆下的中國語言很難說與勞倫斯的文字熨帖神似。這道漢語的虹或許淡了些;但畢竟還是虹。
所言及譯文缺點均指前十章拙譯,後六章由石磊先生譯出,不敢掠美亦不敢妄評。
全部譯文承蒙中國社會科學院外文所劉若端教授審閱。感謝劉先生的中肯批評。劉先生親自動筆改正了原譯稿中(主要是一至十章拙譯)不少缺乏提煉的中國北方方言,填補了漏譯的句子及註釋條目,使譯文增色。
本人還要感謝前莫斯科國立列寧師範學院米哈爾斯卡婭教授贈送一部精裝俄文註釋本,使譯者得以借俄文註釋解決一些典故的出處。不少中文註釋直接譯自該版俄文註釋,方便不少。
1986年12月草
1988年9月20日改
1990年3月6日三稿
1993年10月19日四稿
於北京蓮花河畔清水齋
*本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