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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那一家人,都知道只是一句空話,未必會有時間再來,只不過是相互安慰罷了。

在這個世界上,他們是不大有機會再碰面的了,他懷著一股壓抑的情緒,離開游擊隊員的家,離開抗屬的家,把舢板駛向沉沉的黑暗裡去。

時已夜半,萬籟俱寂,濃霧開始升騰匯聚起來,在河面上,帶著葦葉的清香,水草的腥味,把舢板上孤獨的於而龍緊緊裹住。那一家人大概還在蘆花堤下站立,因為他聽見那抗屬老人仍舊在叮嚀著:“走好啊!支隊長!一定要來的啊……”

於而龍忍不住回過頭去,朝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但是,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迷霧呵!多麼濃重抑鬱的迷霧啊!

第二章 (8)

在於而龍漫長的生命途程中,像舢板一樣,不止一次地駛進過濃密的迷霧裡。

他的一生,似乎和迷霧有著難解難分的因緣,他的許多記憶,尤其是辛酸的、苦澀的、悲痛的回憶,總是籠罩著迷迷濛濛的霧。

蟒河上,除了霧還是霧,只有咿呀的槳聲,和船在逆流行駛時的阻力,使人知道霧裡面,還有一個真實的世界。而去年,中國近代史上一個關鍵的年頭,一九七六年,從年初的淚水開始,到四月廣場上的血,他確實認為那瀰漫的混濁大霧,大概永遠消散不了。

也許果真應了王緯宇的話,三千年為一劫,而一劫不復了吧?

沒有什麼可以諱言的,絕望過,於而龍承認自己快到完全絕望的程度,瀕於邊緣了。倘若真到了沒有一絲希望的地步,他也會走樓下那位高階知識分子曾經想走的路;但他總還是堅信三十年以前,在漆黑的倉屋裡,那位啟蒙老師的教誨:“只要認準了走共產黨這條路,就得打算吃天大的苦,受天大的罪……”

趙亮的話永遠響在他的耳邊,所以在最陰沉多霧的日子裡,也總是這樣砥礪著自己。

……果然,他和蘆花經受了陳莊長街上那番嚴酷的折磨以後,並沒有退卻,也沒有趴下,而是像蛻皮似的——主要在精神世界上,變得硬朗、堅強起來。

他們在游完街,逐出了區公所,被好心的鄉親帶回三王莊後不久,趙亮揹著他那薄薄的鋪蓋捲來了。(這個鋪蓋卷,還是從江西背出來的,一直背到他在石湖犧牲為止,至今,於而龍還記得住鋪蓋卷裡,那靛藍染的粗布褂,青麻納的土布鞋,現在,也該化成泥土了吧?)

那是一個濃霧瀰漫的夜晚,他來了,推開了他們那個草棚,親切地問:“有人在家嗎?”

蘆花聽到那外鄉口音,顧不得傷痛,掙扎起點上油燈迎他進來,然後又跌跌撞撞去把在人家寄宿的於二龍喊回,這時才發現趙亮渾身上下,衣衫狼狽,顯然是兇惡地搏鬥來著。

“哦!從區公所牢房裡打出來的?”

“出來倒沒費難,半路上,跟一個可憐蟲幹一架,差點沒要了我的命!”他大口地喝著蘆花舀給他的一瓢瓢水。

“碰上劫道的啦!”

“嗯!他力氣真大,像頭牛似的悶聲悶氣,到底沒扭得過他,把上級發給我的五塊銀元給奪走了。”

“傷著筋骨了吧?”蘆花關注地問。

“我也不能輕饒了他的,夠他喝一壺的。”他咕嘟咕嘟喝足以後:“好了,不去管他,想不到我會從黑倉屋裡跑出來吧?”

“老趙大哥,帶我們走吧!”

他似乎忘記了他的諾言:“哪兒去?”

“就是你說的共產黨的地界,沒有大先生、二先生的那個蘇區,能殺他們頭,砍他們腦袋的那個地方。”

趙亮樂了,拳頭打在膝蓋上:“對,咱們就在石湖幹,把它變成共產黨的世界嘛!”

“誰們?”蘆花弄得不懂起來。

“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