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一般的身影,帶著渾身芳馥,出現於鬼火青磷的闃幽彼岸。
不請自來,而且是常常來,對此處熟稔到毋須誰來招呼伺候及帶路,勾陳悠哉漫步,當這兒是自個兒家一樣,沒有半分不自在。
陰風呼呼地吹,鬼火飄搖,連帶拂起他火紅長髮半空揚舞,仿似燃燒起來。他瞧見鬼差押解一隻女魂,動作粗魯,不懂憐香惜玉,瞧了刺眼,忍不住上前插手。
“鬼弟兄,這般嬌滴滴的美人妹妹,哪堪你又是推又是拉?溫柔些,女人該是拿來哄,而不是這般對待吶。”勾陳說話便說話,手腳比嘴更快,指腹往粗黑鐵鏈上輕輕一滑,鐵鏈轉眼成灰,禁錮在女魂脖上的枷鎖消失不見,鬼差來不及反應,就見女魂突然轉身逃跑,速度快得教人咋舌。
“哎呀。”闖禍的勾陳只能驚呼。
女魂本欲奔過奈何橋,卻見橋上另有其餘鬼差阻擋,她轉念打算跳下血池,天真地想游到對岸——
一縷白煙,來到她面前,虛無身影攔下她,她轉變方向,煙形亦緊緊相隨,只見她哭得滿臉狼狽,雙手掄拳,揮打那陣白煙,尖叫著要它滾開。
煙無形,卻傳出嘆息。
“奈何橋只能來,無法返,就算你跳進血池,泅上千年,也泅不到岸的彼岸,勿念勿怨,人世種種今生休,何不忘卻,何不忘卻……”
逐漸凝形的煙霧,勾勒出頎長清癯的爾雅男子,半煙半人,半虛半實,模樣轉為清晰,被囚在煙中的女魂,落入他懷裡,她肝腸寸斷地哭著、撕心裂肺地哭著,耳畔勸她“何不忘卻”的聲音好輕好輕,軟得像籲息。
“才第三世,你便覺得如此難熬,後頭還有四世吶……”他聲音轉小,帶了點責備:“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強求來的緣分,本若曇花,匆匆凋零,即便用盡心機,仍終不屬你所有。”
第5章(2)
“文判爺,小的、小的——”失職的鬼差鬼臉驚恐,拖著鐵鏈趕過來。
“不怪你。”文判知道罪魁禍首是誰。瞧,他不是正流露無辜與促狹,站在一旁看戲嗎?見他責備地瞪視,還有臉揮揮手、扯扯笑,當作老友相見的招呼。
“將她帶下去,別再鬆懈戒心。”文判交代鬼差。緊緊絞揪他衣袖的那隻慘白小手,被他堅決卻不失溫柔的力道給扳開來,他以一抹微笑送她,併為她拭乾滿臉淚水。“去吧,七世而已,一眨眼便結束。傻女孩,七世過後,重新開始,到時就不苦了。”
她仍是哭,沒再掙扎,任由鬼差為她重新縛煉,沾淚長睫,喪氣垂斂,望向文判,淚水成串奔流,壓在身軀上的鐵鏈,沉重得幾乎教她無法站起身,最後是文判伸手攙扶她一把。
“在這種鬼地方工作,你沒瘋掉真屬難得。”勾陳的調侃,喚回文判目送女魂離去的眸光。
“你能不能哪一回來,別替我增添煩惱?狐神大人。”文判眸中充滿冷意,頗為不悅這段因勾陳胡來而生的插曲。
“我怎知那隻鬼妹妹二話不說就往回跑?我不過是憐惜她被鐵鏈縛得難受。”他最見不得雌性生物受苦了。“那鬼妹妹是怎麼回事?一臉委屈模樣?”
“生前看不破情關,立下誓約,願以往後七世僅活二十芳齡,換取一世見情人一眼。”文判淡淡說道。
“真不划算。”怎會如此蠢呀?一世的感情,斷了便斷了,拿自己後世來當條件,不為下一世終身相守,只求一眼瞬間?後世的自己若後悔了、不想了、不願意了,或是愛上了別人,該怎麼辦呢?
“是很不划算。”
“你怎麼好像在嘆氣?”很少見哦,這隻鬼差心腸有多冷硬,他是知道的,見慣了世間種種愛恨嗔痴,看多了許多緣盡情斷、不甘怨懟,他都無動於衷;以置身事外之眼,淡覷他人的眼淚及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