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回去了。」
外頭的雨還沒有停,訾嶽庭說:「你等一下。」
訾嶽庭撐傘下車,從後備箱裡將包裝好的油畫拿出來。畫的尺寸不大,但為保險起見,訾嶽庭將它夾在右臂下,用身體擋雨,然後再繞到副駕開門。
黑傘正遮在頭頂,一滴雨也沒淋到她。
「我之前答應過送你小叔一幅畫,拖了好幾年。這幅畫是我的私藏品,你幫我給他吧。」
已經到了門口,他完全可以自己進去把畫交給林文彬,如此才能顯出誠意。但訾嶽庭覺得太過正式,尤其自己今天穿成這樣,他不想林文彬有什麼負擔。
一把傘,兩人撐,其實很侷促。他甚至還和她保持了禮貌的距離,把畫放在兩人中間。
皮鞋踩積了水窪的平地上,雨落在平闊的肩頭。他到底是為畫撐的傘,還是為她撐的傘,已無從求證。
配合她的步伐,行至有雨簷的門廊,訾嶽庭站定,把畫交到她的手中。
「不要帶著偏見去看一個人,許彥柏和我不一樣。你們還年輕,路還長,往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
繞了這麼一大圈,原來這才是正題。
林悠抱著畫,手裡的打包袋還是溫的。一整天的情緒積壓,終於到了臨界點。
「……去哪找和你一樣的人?」
是的,許彥柏和他不一樣,那哪兒能找到和他一樣的人?
訾嶽庭愣在原地,確認自己沒有聽錯,也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她在哭。
林悠當他看不見,用手背抹了下臉,掩耳盜鈴道:「是雨。」
訾嶽庭看著她,鬼使神差說了句,「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
顯然林悠並不領情,「我二十四歲了,不需要監護人。」
訾嶽庭哽住,他想說的並不是這個意思。
他只是突然看見她落淚,覺得心疼。他其實並不清楚她流淚的緣由,連那句話也是多餘說的。有林文彬在,她何必要找他?
但很快,林悠就收整好了情緒,「畫我會交給小叔的。你回去吧,別淋濕了。」
回去的路上,訾嶽庭開車經過了那條被砸車的小道。這條路上幾乎沒有人,偶然見到幾輛停在小樹林邊的汽車,不猜也知道是做什麼的。
生活太苦,誰都需要找樂子。像林悠那樣活著的人,才是大多數。工作生活,彷彿不懂寂寞,又或是早被生活的平淡所麻痺。
訾嶽庭想,她明明這樣年輕,這樣美麗,不應該過這樣的生活。應該有一個人帶她去看看萬花世界,體驗人生種種。今晚,他發現自己很願意做一個導師。
回到家中,訾嶽庭進到畫室,獨自坐了一會兒,最後翻出了藏在書櫃中的剪報。
「林國棟,生前系北川羌族自治縣小壩鄉公安分局副局長,2008年5月25日,因保護一名處在極度危險中的女記者光榮犧牲。」
是的,這份報紙他還留著。而關於那場災難的一切,他都記得很清楚。
第11章 交代二〇〇八年春。
二〇〇八年,春。
訾嶽庭背著畫具畫箱,坐上小巴車,踏上前往北川支教的路。
同行的支教老師來自五湖四海,有來自北京的大學生,來自浙江的人民教師,還有和他一樣的自由職業者。
麵包車上,羌族大叔與同行人打趣道:「北方凍皮,南方凍骨。你們北方人來了這兒,不一定熬得住。」
北方人當然不信,大叔轉頭又問訾嶽庭:「你是從哪來的?哈爾濱?」
訾嶽庭答:「錦城。」
大叔一聽,說起了土話,也不怕得罪車裡的其他人,「咱四川小夥就是長得亮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