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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閉起眼睛。我想起了自己一次撫弄剛出殼的毛茸茸的小鴨。我把它放在手上。它想跑,可是它跑不了。它試了幾次,見根本沒有可能了,也就死心了,老老實實、溫溫順順地由著我了。

現在,我就是那隻小鴨。

我對她身體的感覺,起初很不清楚,只是覺得燙。不像是睡在被窩裡,倒更像是沐浴於流動的溫水裡。後來,才慢慢有了一些其他的感覺。隨著長大,經驗的日益豐富,那些感覺便有了細微的層次,並且還在不斷地增加著印象。我發現,有些感覺是不會消失的,會一輩子存活在你的靈魂裡,並且會不時地復活生長,反而將當初還很朦朧的感覺豐滿起來,明晰起來。她的身體特別光滑,像春風吹綠的油亮亮的白楊樹葉那麼光滑,像平靜的湖水那麼光滑,像大理石那麼光滑。非常柔軟,像水那麼柔軟,像柳絮那麼柔軟。漸漸地,我不再覺得她的身體燙人了,反而覺得她的身體有點涼陰陰的,像雪,像晨風,像月光,像深秋時的雨,像從陰涼的深水處剛剛取出的一支象牙色的藕,又像是從林間深處飄來的略帶悲涼的簫聲。

我睜開眼睛,望著天窗。

天上有一枚月亮,很纖弱,只淡淡地亮,像塗了一層薄薄的霜。天很藍,河水那樣的藍。

或許是出於好奇,或許是因為空氣清冷而一時難有睡意,她開始用手指撫弄我的腳趾。她的柔指是溫暖的。我的腳微微有點發癢,但我堅持著沒有動彈。像是懷疑我腳趾的總數可能不對似的,她一個個地核實著。數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好像終於弄清楚了腳趾的數量,一個也不少,就放下心來,不再數了。但,她的手並沒有離去。她開始用手指捏我的腳。捏了左腳捏右腳,捏了右腳又捏左腳。先是輕輕地捏,然後就逐步加大了力量。有時捏得狠了點,讓我生疼,可我不叫喚,隨她捏去。奇怪的是,我的注意力並不都在腳上,我想到了我的那群鴿子,想到了在田野盡頭的水塘裡抓魚,想到了媽媽、媽媽的手鐲、媽媽的耳環,想到了院子裡的那些梔子花……

夜風從門和窗的縫隙裡溜了進來。夜越深,那風越涼。

她想暖得更為充足,欲往被窩深處來,而又似乎不怎麼容易往深處來,於是就用雙手抱住我腳踝處,稍微用勁一拉,她便往下來了一點,而我因為身體比她輕了許多,卻像一根從雪坡上滑下的木頭,往深處滑了一大截。我的腳碰到了什麼,渾身一激靈,立即想要縮回來,卻被她用力拖住,使我根本無法拔出。我的腳,我的腿,我的全身,像是一盆火。我知道,那就是一盆火,奶奶在冬天就喜歡我睡在她的腳下。奶奶對那些老人說:“孫子在腳下像一盆火。”

她的身體被夜風吹得寒顫顫的,像一片葉子。她忘我地擁抱著我。有一陣,我感到我快要死了。

我慢慢清醒了些,知道自己的腳現在貼在她的什麼地方。

我一動也不敢動。

在這樣一個寒冷夜晚的被窩裡,由於有了一個八歲的小男孩的體溫,使她感到了無比的愜意。她要靜靜地、牢牢地守著這份溫暖。

我覺得自己的腳在一團顫動的面坨上。許多年後,我再一次甦醒了當時的感覺時,覺得那兒似乎是一個溫馨的家園。

我的腳漸漸變得敏感,像根導線一樣。我感到了她的心跳:均勻、柔和而又異常純淨。我想起屋簷口的淡藍色的冰凌,被陽光照曬後,一滴一滴地往下滴那亮晶晶的水珠。她的心跳,就像那水滴。

我有點兒迷迷糊糊了。不知過了多久,我覺得她的手越來越軟了。再過了一會兒,她的手像凋謝的花瓣鬆脫了,我的腳從她的胸前慢慢滑落了下來——她睡著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腳拉回來,並把身體一點一點往上挪。每挪一寸,我都覺得花了一個世紀。最後,我的腦袋鑽出了被窩。我蜷起身子,像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