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蝦米。我的身體正在一點點與她的軀體脫離。漸漸地,在我們之間有了一個很大的空隙。涼風颼颼,沿著我的後腦勺、後脊樑鑽進了被窩。不一會兒,我深深地打了個寒噤,身體微微哆嗦起來。
她睡得很安靜,細細的鼾聲,又柔又勻,像輕輕的小夜風吹過月下桑田。
睏意襲上身來,不一會兒我就睡著了。但我睡得極不踏實,驚驚乍乍。因為我心裡老惦記著必須在她醒來之前穿好衣服。
深夜,她在睡夢裡彷彿丟失了什麼,就用手在被窩裡下意識地搜尋,當終於摸到了我的身體時,就會重新將我的雙腿抱住,並且又再一次將我拽向被窩的深處。
不久,她的手再一次如凋謝的花瓣,將我鬆開。我就又再一次將腦袋慢慢地鑽出被窩……
朦朧裡,從遠處隱隱約約地傳來了雞鳴聲。我用力睜眼一看,屋裡已白白的。我不能再睡了,便爬出被窩,穿好衣服。然後就可憐巴巴地袖著手,像一個餓癟了肚皮、無家可歸的小乞丐那樣蜷縮在牆角里。其實離天亮還早著呢,屋裡白白的,是因為月光變得皎潔了。我等呀等呀,總等不到天亮,天反而越來越黑了。後來就又睡著了。等再醒來時,真的天亮了。
驚乍、出汗、受風,我病了。下午跟她往回走時,腦袋昏昏沉沉。走了三分之二的路,她見我晃晃悠悠地走不動,又見我的臉紅得火燒一樣,連忙伸過手來摸我的額頭,一摸嚇了她一跳,沒道理地四下裡張望,也不知尋找什麼。後來,她蹲了下來。
我站著不動。
她就將我拉到她的背上,將我背了起來。
我用胳膊勾著她的脖子,把頭埋在她鬆軟的、微帶汗香的頭髮裡。
四
來了一個男人,是找她的。
在我以後漫長的生活中,我見到過許多漂亮的男人,但沒有一個能與他的那種不可言說的氣韻、神氣相媲美。他不屬於剽悍雄健的那種人,也無矜持、傲慢、目空一切的紳士遺風。他是屬於清雅、瀟灑那一類,但又脫盡了白面書生的文弱和油頭粉面的惡俗。他在這個世界上只一個。
他會吹笛子。
他來,好像就是專門為她吹笛子來的。他到達不久,我就能聽到笛子聲。而笛子聲停了不久,我就又很快聽到他離去的足音。他總是黃昏時到。校園前面,是一片足有幾十公頃的荷田。他從不進她的宿舍,而是邀她到荷田邊上。我曾幾次藉著月光看到他們的姿態。他倚著一棵大樹,她靜靜地坐在田邊,並不看他,而是託著下巴,朝荷田的遠方望。荷葉田田,被風翻動著。遠處彷彿有一個美麗的小精靈在飄遊,在召喚著她。
我至今還覺得,世界上最好聽的樂器是笛子。
他的笛子吹得很好。聲音一會兒像藍晶晶的冰雹在藍晶晶的冰上跳著,一會兒像一束細長的金色的光線,劃過荷田的上空,一會兒又像有人往清潭裡丟了幾枚石子。笛聲一響,似乎萬籟俱寂。那高闊神秘的夜空下,也只有這一縷笛聲了。
銷魂的笛聲,常常把我的魂兒也勾走了。它使我的童年變得異常純美,充滿幻想。在以後的歲月裡,當我的心起了什麼俗念,當我的靈魂染上什麼汙漬,耳畔總能響起那清澈如大谷深潭的笛聲。
有時,我在心裡會對那個男人生出一絲莫名的嫉恨……
五
我長到十歲。
十歲是一個荒唐的年齡。
我變得非常可笑,竟那麼樂於在她面前表現自己。這一年裡,我所做的蠢事,比我這一輩子所做的蠢事還要多。
我是男孩子,但我天性怯懦,毫無男子氣概。我容易紅臉,羞於見人。我還害怕夜晚,夜裡不敢起床撒尿,憋急了就閉著眼睛喊母親點燈。而常常是還未把母親從酣睡中喚醒,那尿就宛如一線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