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的不自在全然被沖刷掉,她慢慢放鬆下來。
“你還在上學堂麼?”她“嗯”了聲,又道:“在十四女中。”她說得很輕,然而他聽得仔細。
他喜歡聽她的聲音,軟軟的、暖暖的,彷彿有一種魔力讓他的整個世界都安寧了下來。
雪佛蘭在街上駛過。他開得並不快,因為他想她的氣息能在車裡多留一會兒,然而視線中的楚家最終愈來愈近。
他聽著她說話,偶爾微微側過頭去看她。車廂裡很暗,她的臉於是因著路燈忽明忽暗。帶著一抹淺笑,那張容顏宛如水晶一般,在那裡耀出光來。他突然一個急剎車,在緩過神來之前只聽到 一聲尖銳,車停在了路邊。
她嚇了一跳,剛欲問怎麼了,轉過頭,他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拂上她的頰,隔著車座拂過來。他的臉就近在眼前,暖暖的呼吸溫熱了她的鼻尖。她驚駭,茫然而又驚慌失措地盯住他,動也不敢動,手死死地揪緊車座墊子。幾乎不敢呼吸,她只覺得害怕,因為無措而害怕。但他依舊慢慢近過來,慢慢俯下頭。
她慌到了極點,不知怎的突生了勇氣,顫聲道:“我……我要回家。”他卻置若罔聞。溫熱的右手已攀住她的後頸,他俯就在她耳後低語道:“芷兒,你難道不明白我的心意麼?”他們的距離近到只剩一線,她再也無處可躲,猛地用盡力氣欲推開他,拼命地想掰開他的手臂,顫抖著:“我要回家……回家。”她一不留神,指甲抓傷了他,手卻止不住地顫抖。他吃痛“啊”了一聲,終於鬆開手。
她又驚又怕,烏黑亮圓的一雙眸子寫滿慌亂。他用手按一按傷處,她只聽到自己淺促的呼吸,一顆心像是要跳出來了。她倉皇得跌入陷阱的小鹿,直直瞪著他,倉促地低喃道:“我要回家……你讓我回家……”
他知道她不似那些留洋的女子,更何況又生性情怯,而自己一時間的情不自禁竟讓她這般驚恐。
車裡靜默了好一陣。
她吃力地呼吸,額角頰邊是細密的汗,手倉促地緊攥住衣角。過了片刻,沈清澤低沉道:“好吧,我送你回家。”又笑笑,自嘲道:“今天才曉得,原來我這般令人厭。”
一路上,再沒有誰開口,只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剛上車時的氣氛又蔓延開來,甚至比先前更尷尬緊促。
視線中終於出現楚家柔和的燈光,幽芷不禁不留痕跡地鬆了一口氣,似同溺水的人終於抱到一根救命稻草。待車停穩後,幽芷開啟車門。有那麼一剎的遲疑,但終究還是回過頭,垂著眼瞼輕 聲道:“謝謝你。”
他不語。
沈清澤凝望著幽芷的身影漸漸遠離,遠離了車前頭的照明燈,融入楚家鐵門前的那片陰影中,然後她抬手,按門鈴。
沈清澤只想點支菸。然而找了半天,卻怎麼也找不到。
忽然之間汗涔涔的。
下一秒,他幾乎是逃避一般地踩下油門。
(5)
幽芷按了半天的門鈴,卻不見一個傭人來開門。正生疑惑,幽蘭也回來了。幽芷道:“真奇怪,怎麼不見有人來開門?”幽蘭也“咦”了一聲:“該不會是都出去了吧?”想想又覺得不可能。姐妹倆正想著,忽見裡頭的大門開了,走出一個人,邁著急碎的步子向著鐵柵門過來。再近了一些才看清楚,原來是大太太。
“媽,”幽蘭喚了一聲,“家裡是不是有什麼事,張媽呢?怎麼這麼久才來開門?”一連串的問題丟過來,楚太太嘆了口氣,頓了頓,道:“張媽明早再來,今晚她有點家事。”幽芷微微一愣,暗忖,張媽的丈夫走得早,家裡頭只有一個已出來做工的兒子,會有什麼大事?隱約覺得太太是避重就輕。張了張口欲說什麼,終究還是沒有。
片刻後楚太太終於自己開口了。
她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