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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端了一盆水來伺候盥洗,令他不解的是將軍反常的舉動,將軍懷裡抱著那隻死鳥,像一個受驚的孩子坐在黑暗中。侍衛替將軍洗好了臉,要洗手的時候遇到了困難,將軍握著死鳥不肯鬆手。將軍說,水是溫的。侍衛說,天冷了,將軍你已經用了好多天溫水了。將軍說,把溫水潑掉,救鳥要用冷水,去山泉邊打一盆冷水來!
侍衛奉命去取泉水,他不知道鐵石心腸的將軍為什麼要憐惜一隻小鳥,去得遲疑,將軍看出侍衛心裡的疑問,他反問侍衛是否記得他來自北部草原,是否記得他說過的一句話,長城竣工之日草原上會有貴客騎馬而來,來向他奉獻祝賀的哈達。侍衛囁嚅道,將軍,今天還在築城,也沒有人騎馬從草原來呀!將軍怒視著侍衛說,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你個蠢材就是記不住,草原上來人,鳥是報喜的信使!這灰嘴鳥身上有草原的氣味,有我家氈包的氣味,不信你來聞一聞,鳥身上還有酥油的香味!
簡羊將軍來到七丈臺上,他親手把死去的小鳥放在銅盆裡,侍衛把銅盆放在堞牆上,被將軍制止了,將軍讓他端著銅盆,讓早晨的陽光照著銅盆裡的泉水,他說,如果是從草原上飛來的鳥,等陽光把冷水曬暖了,鳥就復活了。將軍在七丈臺上瞭望長城外面連綿的山巒,蒼老的臉上有一種罕見的脆弱表情,他說,長城該竣工了,這鳥一定會在竣工日復活,它會引我回到草原,我該回一趟家了,看看我的父母,看看我的妻子,還有四個孩子!
侍衛端著銅盆站在風中,他想告訴將軍,即使死鳥復活,大燕嶺長城與月牙關長城仍然相隔百里,隔著一片荒涼的沙漠,兩段長城的合龍竣工仍然遙遙無期,所有還鄉的願望都是水中撈月,將軍呀,也許你會老死在大燕嶺。可是他不敢說,將軍近來思鄉心切,喜怒無常,他天天幻想大燕嶺長城在一夜之間封臺竣工,自己可以策馬回返家鄉,他每天睜開眼睛都問,今天能竣工嗎?侍衛起初用各種措辭向他說明一個道理,長城不是一日之功,每次都引來將軍的咆哮,還捱了好幾個耳光,侍衛學聰明瞭,後來每次回答將軍的問題時,總是說,快竣工了,快了。
簡羊將軍撫摸著頭上的九龍金盔,抬眼看了看臺下的工地,對侍衛說,今天能竣工嗎?
侍衛躲開他熱切的目光,看著水裡的小鳥,說,快了,今天不行就明天,將軍,快竣工了。
鳥在水中等待重生,而一個意外的悲傷的早晨還是來臨了。太陽昇起來,簡羊將軍發現大燕嶺的悲傷也在噴薄而出。往日高亢嘹亮的號子聲在這個早晨沉寂下去,挑夫的籮筐在山路上發出孤獨的呻吟,砌工的瓦刀和石匠們鑿釺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沉悶,簡羊將軍聽得焦躁不安,從勞動的聲音中,他感受不到長城竣工前的喜悅。他來到了望臺上,看見山上山下湧動著築城的人群,磚窯裡火光熊熊,挑土抬石的人遍佈山樑,石匠們在遠處的石場上揮舞著鐵錘和釺棒,簡羊將軍第一次從他們勞動的身影中發現了疲憊,發現了憂傷,他摘下頭上的那頂九龍金盔,更悉心地傾聽,聽見盔中有風聲,風中有隱隱約約的哭泣聲,他眺望磚窯,那哭泣聲在窯火的火光裡飄蕩,他轉向石場,那哭泣聲便在石頭叢中輕輕地迴響。將軍在七丈臺上焦躁不安,他對侍衛說,今天我怎麼聽不見築城號子?倒像有人在哪兒哭,哭個不停。侍衛說,將軍,這麼大的風呀,是風把號子聲吹走了,你聽見的哭聲也是風,大燕嶺的工匠沒有誰敢哭,敢哭的一定是風。
簡羊將軍(2)
將軍在疑慮中敲響了烽火臺上的銅鐘,監吏們都戰戰兢兢地上來了,上來就發出一片整齊的祝賀聲,快了,快竣工了!將軍說,築城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