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6部分

陣猛烈的海風橫捲過來,一直把我捲到右側的船舷旁。我像一張廢紙般緊緊地貼在欄杆上。欄杆外則是波濤洶湧的大海。

飢餓的大海在怒吼。輪船正艱難地行駛在波峰浪谷之間。海面上已看不到任何船隻,只能看到那高高在上的浪頭。島嶼在輪船起落的間隙時隱時現。每隔幾秒鐘就有一道四五米高的海浪朝我們撲過來,好像要吞噬我們。四碎的浪花遮掩了眼前的一切事物。浪花還未落盡,另一道海浪已經奔湧而來……一浪接著一浪,永無盡時。也不知是誰賦予它們生命,它們的生命始於何時,又息於何處。它們是大海的多得數不清的孩子。

欄杆上伏著一排披頭散髮的女人,像海鷗一樣伸得長長的脖子,不停地往海里嘔吐。嘔吐完畢,她們就順勢滑下來,癱坐在被海浪打溼的甲板上,她們雙目無神,像傻瓜一樣久久地坐在那裡,也不去清理留在鼻孔、嘴巴、衣服上的嘔吐物。對她們來說,坐船就是受難。一團濁氣從我的腹腔泛上口腔,然後慢慢擴散開來,整個口腔頓時變得臭烘烘的。胃裡的食物也許已經發餿了。我來到洗臉間。洗臉間的六個洗臉檯分別被六個女人牢牢霸佔著,只有一口放拖把的水槽還空著。女人們像烤熟的對蝦一樣彎著腰伏在洗臉檯上,雙臂緊緊地抱著已盛得滿滿的洗臉檯,彷彿洗臉檯就是她們的孩子。洗臉檯的下水管已經被她們的嘔吐物所堵塞,從洗臉檯裡溢位的水淌了一地。

“哪位讓一下,”我大聲說,“我漱個口就好了。”

她們像聾子一樣一動不動。我只好走近其中的一位,她的髮梢浸泡在自己的黃色嘔吐物裡。我彬彬有禮地說:

“麻煩讓一下,我很快就好了。”

女人慢慢地回過頭,朝我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彷彿我要搶她懷裡的孩子。

我回到外頭。又有一團發餿的東西涌上我的嘴巴,但是這回不是濁氣,而是一團又黏又稠的未消化的食物。我急忙奔回洗臉間,把嘴巴對準那口放拖把用的水槽。有根木棒在捅我的胃。一陣強烈的痙攣從胃部發作,然後像驚濤駭浪一樣——伴隨著疼痛——迅速波及胸部、喉嚨、嘴和臉,“哇”一聲,一支又硬又長的水柱從我的口腔裡噴射出來。

我的胃、腸子、肺、喉管、牙齒和臉都一件件地吐出去了。我那堅持了許多個日日夜夜的意志也崩潰了——我的意志對這具備受折磨的肉體已經毫無辦法。我嘔吐了一刻鐘,又花了一刻鐘清理堵塞在鼻腔裡的穢物,動作非常機械。我踉踉蹌蹌地來到甲板上,和那些披頭散髮的女人們並排坐在一起。

神智開始慢慢恢復,我望著大海,它讓我再次想起腹中那隻空空的不屬於我的胃:它在蠕動,在發抖,在輕輕地咬。

下午三點鐘,輪船抵達泗礁。

在碼頭,我們搭上了一輛開往菜園鎮(嵊泗縣城)的客運中巴。一聞到車上的汽油味,我的胃就難受起來,雖然它早已吐得空空如也。

阿堅問我:

“你吐了幾次?”

“兩次。”我說。

“還好,”阿堅說,“我第一次坐輪船時吐了七次,到後來吐的全是胃液,躺在甲板上,別人以為我死了。”

“我把半條命吐在船上了。”我說。我一說話胸口就痛,不能笑,一笑就更痛。

我們住在嵊泗縣政府招待所裡,當地人稱它為“小賓館”,因為是旅遊淡季,除了我和阿堅,便沒有其他客人。房間很大,空蕩蕩的,很冷,空調開了半天我還直打哆嗦。衛生間的裝置很新,但是沒有熱水,無法洗浴。房間裡非常寂靜。站在窗前,可以看見遠處空曠而白亮的街道。晚上,阿堅的朋友孫大姐,在招待所的餐廳裡請我們吃飯,在座的還有阿堅的另外兩位朋友。

孫大姐給我出了一個主意,她讓我去金平島,島上住著她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