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沁出冷汗,起伏不定的胸膛裡是滿腔怒火,難掩難控。頭風又犯,額顳跳痛,血管皮肉都在痙攣,呼吸亦愈發沉重。
她一向定力驚人,但面對令人發狂的疼痛,意識仍展露出了錯亂的馬腳。李淳一忍下耳鳴與疼痛帶來的不適,抬首看她,她痛苦眉目裡既有剋制,又有厭棄,甚至有轉瞬即逝的懊惱。
李淳一捕捉到了這微妙情緒,忽伸手抓住女皇的袍子,繼而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那手冷如冰,卻反握得十分有力,她抓著李淳一的手指,氣力大到似要將其指骨捏碎。這世上疼痛能夠傳遞,有時亦可共擔,儘管那可能是平白加倍的痛,但內心卻可以得到補償紓解,或許更容易承受。
女皇痛到目不能視,只隱約感知火光,模糊聽到悲傷哭聲。那哭聲壓抑又委屈,好似已將這些年的真心都掏了出來,每次抽泣都如尖利竹籤往女皇心窩裡扎。
女皇意識幾乎混沌,但唯獨這哭聲在耳畔糾纏不休,格外清晰。對抗耀武揚威的疼痛,等它暫時撤退,也非常耗時耗力。等這一切都緩下來,女皇后背已經溼透,唇色白如紙,她像打完仗一樣失力地癱下來,挺直僵硬的脊背也終於鬆弛彎曲。
然她內心卻一點也不輕鬆,負疚感與自我厭棄感一道襲來,幾乎將原先的憤怒掩蓋。她低頭瞥見被自己緊緊攥在手中的、屬於李淳一的手,眸光陡跳,像丟開汙穢之物一樣,倏地鬆開手,甚至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
她聲音沙啞,透著疲倦:“滾。”
然李淳一卻伏在地上不動,她的手被捏得幾近麻木,又因哭得太久周身疲倦。單薄的肩頭因為抽噎而起伏,只有呼吸聲響在空曠殿中,愈發低弱。
黯光中,女皇眼神有些恍惚。
遠處鐘鼓聲響,似還有歌舞,而這殿中卻只有她母女二人,因為疼痛精疲力盡。
她聲音緩下來,顯得更無力:“你走吧。”
李淳一起身,再次深伏,弓著身退出了大殿。
宮燈搖晃,連影子也跟著擺動,李淳一轉過身,沿著寂寥廡廊前行,等下了臺階,避開了守衛與內侍,她抬手抹掉眼淚,低頭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口腔裡的傷痛不足為道,耳鳴也不值一提,她更沒什麼值得哭泣,哪怕捱了耳光幾乎被捏碎指頭,她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又怎會真正哭呢?
眼淚只在逢場作戲時有用,這是她很多年前就明白的事。
女皇今日流露出來的懊惱與負疚,實在難得一見,但對她來說,卻是轉機。
她不確定女皇今日這反常到底是為何,但她猜這與她死去的父親或許脫不了干係。當年的事,宮裡人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傳言可有數種,但真相卻只能有一個。這真相被捂得嚴嚴實實,其中情委大約只有當事人自己知曉。
她反覆篩選確信的部分是,當年直到臨盆前一日,女皇與她父親都十分恩愛,反目幾乎是一夜之間發生的。那時她迎著朝霞降生,而她的父親枕著前一晚的雨夜,長眠於世。
此後她被交由宮人在掖庭撫養長大,而女皇從不屈尊踏足她的居所。
再後來的事,乏善可陳,她沒什麼心情去回憶。
女皇之後再沒有過其他男人。她生命中僅有的兩個男人,一個陪著她“長長久久”地走到今日,另一個在風華最盛時猝然離世。而為帝國耗盡一生心血的女皇,如今也只是個孤獨的老者,看起來竟有幾分孤立無援、大勢已去的情狀。
李淳一匆匆往回走,她本應該出宮,然她卻忽然轉了向,快步往東行去。那裡有一處小殿,是李乘風少年時期的居所,因有舒適合宜的湯泉池,李乘風如今也常回去小住。
果不其然,此殿今夜不僅有宮燈環繞,內殿的燈也亮了起來,足見李乘風的確來了。李淳一撩袍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