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2003年3月,學校開始勒令學生必須戴口罩、每日查體溫,強制所有在校人員注射疫苗。短短几天之內,SARS病毒已經演變到讓眾人談虎色變的地步了。人心惶惶的時段,別說感冒,就是打個噴嚏都會讓人避而繞之。所以,像我這種整天進出醫院的,腦門上貼著“瘟疫”兩個字,甚至連任課老師都不敢叫我課堂上回答問題。
所以,不會再有年級第一名的羨慕目光,不會再有假裝找我問問題的乖乖女,不會再有男孩子往我的桌洞塞情書,不會再有要我替著寫作業的調皮學生。突然降至的冷漠彷彿又回到了一年級剛開學,三五搭夥的小女生圈子見到我誇張地捂住嘴跑開,嘴碎的討厭男生造謠我染上了重病。
這些並不是最可怕的。
今天正上著課,我的養父推門進教室,把我叫了出去。
他輕輕地說:“外婆去世了。”
說完之後養父倚住了牆,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那種我從未見過的、詭異的笑容,“大珺,我們現在去醫院好嗎?”
外婆突然去世的噩耗以及養父令人窒息的微笑,它們在腦袋裡炸了鍋,天旋地轉,讓我嚎啕大哭。
死亡的恐懼,我切切實實感受到了。跟隨養父離開的時候,我抓緊了他的手。
…
十天前。
養父和弟弟上了警車,緊接著是車打火的聲音,第一把沒打著,第二把才響起正常的發動機轟鳴聲,慢慢地,慢慢地,發動機的聲音愈漸渺小,我的耳朵再聽不到旁的聲音,夜晚靜得恐怖。
寒冷像是一把冰錐,它劃破了外套,一點一點,皮肉綻開,會很疼,終於,它刺進了心臟,冰錐被炙熱的血流融化,沿著破開的傷口,流出淡淡的血,滴答滴答掉在地上,滴答滴答又凝結成了新的冰錐。
我的血又可以殺別人了。
那晚,獨自躺在床上,轉過身去望著床上空蕩蕩的另一半,就像心啊胃啊肝啊被挖了出來,我丟掉了某個器官一般。外婆帶來的,外婆留在身體裡的,那麼多,用著我的身體重新青春一回,我是她,她是我。
如果說愛是一飯一蔬,外婆對我,一飯一蔬是愛。
如果說愛是永不止息,外婆對我,永不止息的愛。
第二天上學,很早就起床了,我開啟衛生間,我開啟廚房,我甚至開啟了冰箱,沒有人在。將家門鑰匙揣進口袋裡,萬一外婆回來了,我想要享受開啟門看到她的那瞬間。
季琦沒有等我,我看著手錶,就快要遲到了。於是匆忙跑到班級。
季琦呢?向南笙呢?
桌子上不變的,一袋牛奶。今天的牛奶是冰涼的。
父親應該是給班主任請了假,所以她見到我問了下:“家裡沒事了吧?”
“外婆住院了,所以沒有請假。”我說。
“佀曉珺沒事的,你是最優秀的學生,老師相信你很快就能趕上課程進度的。”班主任抱著一摞書,好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卻又記不清,“有個事下次我再給你說。”她衝我點了點頭,朝講臺走去。
渾渾噩噩度過整上午。身上的零花錢都花光了,咕咕叫的肚子被放學鈴聲掩蓋。索性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生物老師講過睡眠是最省力氣的活動。過路的同學們看著我異常舉動,只是斜眼看過來並議論紛紛。
我決定趴在這裡熬過午休。這一刻的委屈洶湧而來,外婆住院生死未卜,弟弟養父一定為了外婆的事忙前忙後,可我呢,還要來上課,還要獨自面對飢餓的無能為力,一肚子的委屈無人訴說。我抬起頭,教室已經空無一人,望向季琦和向南笙的位子,又想起了外婆對我所說最後一句話。
只有你自己瞭解自己,不正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