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了。”
楊度這才注意到天色已漸漸昏暗,聽法師講佛學,不知不覺之間,天已黃昏,百里之途也走了一半。
法師從布包袱裡摸出幾個桐葉糯米粑,還有一包荷葉滷香乾、醃蘿蔔,又拿出一個竹筒來,竹筒裡裝著泉水。兩人選了一塊乾淨的沙地,盤腿對坐,慢慢地吃喝。桐葉粑清香可口,香乾蘿蔔也味道甘美。楊度覺得野地裡的打尖,竟比京師的大餐館還來得有味。吃完飯後,天色完全黑下來。好在正是九月中旬,一輪圓月早已在東邊升起。秋高氣爽,夜空無雲,那一團月亮格外地顯得皎潔明亮。清輝照耀著山丘田間,如同給人世罩上一襲薄薄的輕紗,遠遠近近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層神奇的氣氛。世界似乎沒有爭鬥、陷害、傾軋、殘忍等等邪惡,從來就是一片祥和友愛的樂土;也似乎沒有生老病死的痛苦,從來都是幸福寧馨的桃花源。清風、明月、和尚、佛學,這一切構成了一幅無比恬適靜穆的氛圍,又將眼前的一切化成虛無縹緲、空靈冷逸的境地,彷彿有來到西方極樂世界、已成了金身羅漢之感。酷愛幻想、極富詩人氣質的帝王之學傳人,覺得此時的夜景最為美好,最為舒心。
“什麼是禪,禪是梵音‘禪那’的簡稱,按意思譯來便是靜慮。”繼續趕路的時候,和尚接上了吃飯前的話題。“靜慮即心注一境,安靜思慮。正如《 瑜伽師地論 》中所說的,靜慮者,於一所緣,繫念靜寂,正審思慮。心緒寧靜專注了,便能深入思慮義理。”
楊度先前聽了和尚所說的一系列佛學名稱,都有點不著邊際之感,而禪,經法師解作“靜慮”之後,他馬上就明白了,並深表贊成。他自己的這種體會太多了。讀書時,只有心緒寧靜,才能讀得進,懂得透,略一心猿意馬,便不知古人所云了。怪不得禪宗能長盛不衰,莫非正是因為它的理論通俗易懂的緣故麼?
“禪宗的初祖為達摩,古天竺國人。他在梁武帝時代泛海來到中土。梁武帝是一個篤信佛教的人,曾經多次捨身入佛門。他入一次,臣子們則將他贖回一次。武帝慕達摩的名,把他請到金陵,很恭敬地問他,朕即位以來,建寺寫經,剃度僧人不可勝紀。朕這樣做有多大的功德?達摩答,沒有功德。武帝吃了一驚,又問,何以無功德?達摩答,這只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雖有實無。武帝不明白,問,如何才是真功德呢?達摩答,淨智圓妙,體白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武帝仍不明白,遂又問:如何才能算是聖諦第一義。達摩答,廓然無聖。一連串的否定,使武帝心裡不免有些憤怒了,便問,你知我是誰嗎?達摩答,不識。武帝氣得拂袖而起。達摩知機不相契,遂連夜出走,來到長江邊,但見江面寬闊,水流湍急,達摩便順手摺斷江邊一根蘆葦,對它吹了一口氣,放在水中,然後踏上蘆葦稈,渡過長江,北去中原,來到嵩山少林寺。”
楊度聽得入神了。達摩與梁武帝這段對話,他雖然不完全懂,但大致明白,全不像和尚先前講的那樣深奧晦澀。他尤其佩服達摩的膽量,竟敢藐視皇帝!若無高深的道行,何能有這樣驚世的舉動?
“達摩來到少林寺後,並不像一般高僧樣禮佛講道,他成年累月只是面對石壁靜坐。就這樣,他在靜慮中修煉,面壁十年,終於入定啟慧,明心見性,成為得道高僧,受到少林寺僧眾的敬仰,並因此創立了禪宗。達摩臨圓寂時,將從天竺國帶來的木棉袈裟和缽盂傳給弟子慧可,同時傳給他四卷《 楞伽經 》,此外的經書一概沒有。慧可尊達摩為初祖,他即為二祖。後來慧可傳給弟子僧璨,僧璨為三祖。僧璨傳給道信,是為四祖。道信傳弘忍,即五祖。弘忍當時在黃梅馮幕山聚徒講學,門下有七百餘人。他講經的重點不再是《 楞伽經 》,而是《 金剛經 》。弘忍的高足弟子名叫神秀。弘忍到了晚年打算將衣缽傳給神秀,命神秀念一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