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下了我全部的課程,事後還不容我道謝。她長得並不美,但有一對憂鬱而動人的眼睛,和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她個子比我高,修長苗條,有玉樹臨風之概。我總覺得她心裡有一份秘密,這秘密一定是很令人傷心的,所以她才會那麼憂鬱沉靜,肩膀上總像揹著許多無形的負荷。果然,沒多久,這秘密就在我眼前揭開了,使我對她不能不另眼相看。
那天黃昏,降完了旗,我和她一起走出校門。她問我願不願意到她家裡去坐坐,我欣然答應。於是,我們沿著街道緩步而行,她的家距離學校不遠,在廈門街的一條巷子裡。到了房門口,她欲言又止的看看我,終於說:
“我父親在我兩歲的時候就過世了,現在我和母親住在一起。”她敲敲門,過了半天,門才開啟了。開門的是個白髮皤皤的老太太。何詩怡向我介紹說:
“這是我母親,”一面對老太太說:“這是唐小姐,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位唐小姐,在學校裡,他們說她像我的妹妹呢!”
我彎彎腰叫了聲伯母。老太太微笑的盯著我看,我發現她的眼睛十分清亮。雖然背脊已經佝僂,行動也已顯得呆滯,但,仍可看出她年輕的時候是個很精明幹練的女人。我們走進大門,這是棟小小的日式房子,進了玄關,就是間八席的小客廳。從客廳裡的陳設看,她們家庭的境況相當清苦,除了四張破舊的藤椅和一張小茶几之外,真可說是四壁蕭然。屋角有張書桌,書桌上有張年輕男人的照片,另外,牆上還掛了一張全家福的照片,從照片的發黃和照片人物的服裝看,這張照片起碼有二十年的歷史了。坐定之後,老太太十分熱心的說:“詩怡,去泡杯茶來,用那個綠罐子裡的香片茶葉吧!”
“啊,伯母,您別把我當客人吧!”我說,有點兒不安,因為老太太那對眼睛一直笑眯眯的望著我,在慈祥之外,似乎還另含著深意。“你知道嗎?瓊,”何詩怡喊著我說,一面望著我笑:“綠罐子的茶葉是媽留著招待貴賓用的呢!”
我更加不安了,對於應酬,我向來最害怕,別人和我一客氣,我就有手足無措之感。老太太笑了,說:
“詩怡,你說得唐小姐不好意思了!”然後,她關切的問我:“唐小姐年紀還很小嘛,已經做老師了?”
“不小了,已經滿了二十歲。”我有點靦腆的說。
“哦,比我們詩怡小了三歲,比詩傑整整小了八歲!”
何詩怡端了茶出來,微笑的向我解釋:
“詩傑是我三哥,喏,就是書桌上那張照片裡的人。”
我下意識的望了那張照片一眼,是個非常漂亮的男人,濃眉英挺,眼睛奕奕有神。老太太眼睛立即亮了起來,有點激動的說:“哦,詩怡,把照片拿過來給唐小姐看看。”
“哎,媽媽,人家又不是看不見。”何詩怡噘噘嘴說,帶著點撒嬌的味兒,一面瞥了我一眼,眼光裡有點無可奈何。奇怪,我覺得在家裡的何詩怡和在學校裡的何詩怡像兩個人,學校裡的她憂鬱沉靜,家裡的她卻活潑輕快。她又看了我一眼,說:“三哥是媽媽的寶貝,不管誰來了,她就要把三哥搬出來,媽媽只愛兒子不愛女兒!”
“誰說的!”老太太笑了:“我待你們還不都是一樣!”
“總之,稍微偏心兒子一點。”何詩怡對我擠擠眼睛:“來生我們都投生做男孩子!”
我笑了,老太太和何詩怡也笑了。只是,何詩怡笑得不太自然,我暗中詫異,她好像真在和她的哥哥吃醋呢!
“詩傑現在在高雄一個什麼機械公司做事,”老太太向我解釋:“他去年才從成大電機系畢業,畢業之後馬上就做了事,連家都來不及回一趟。”老太太搖搖頭,似乎有點不滿:“我叫詩怡寫信要他回來,他說回來工作就沒有了。詩傑這孩子!就是事業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