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不知道裴元灝給了他多大的權,又或者在他南下之前到底談妥到了什麼地步,讓他今天敢孤身一人渡江,和裴元修談定這個期限,至少目前看來,南北不開戰,對天朝是有好處的,連魏寧遠都說,裴元灝的新政不是時候,萬一在他內部新政實施遭到豪強士紳的反抗同時,裴元修和洛什又發難的話,朝廷的局面就很危險了;但如果這一回真的能給他一段“修行”的時間,貫徹新政,拔除弊病,未必不會有一番新景相。
喝了茶,劉輕寒放下茶杯,似乎也輕輕的鬆了口氣,微笑著看著我們。
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到,雖然從他一進望江亭就一直保持著微笑,但那雙明亮的眼睛裡分明沒有笑意,只在這個時候,才能感覺到一點淡淡的笑容。
他,也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
正事談完,自然大家都放鬆了一些,又閒話了兩句,他回頭看了看天色,便笑道:“天色不早了,本官也該告辭了。”
他一邊說,一邊抖抖衣衫站起身來,裴元修也帶著我們站起身,朝著他一揖。
劉輕寒也俯身一拜,又笑道:“公子,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說完,他便轉身要離開,剛走到亭子出口,就看見我已經站在那裡,臉上還浮著一點冷淡的笑意,說道:“劉大人,我送你。”
他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的看著我,而我已經一伸手:“請。”
“……”他看看我,又看了看身後默然的裴元修,也只能笑道:“勞煩夫人了。”
出了望江亭便直接走上棧橋。這座棧橋比起之前已經擴建了好些,寬闊的橋面被江風雨露沖刷得乾乾淨淨,還帶著涼意。
兩邊原本站著的侍從,這個時候似乎聽到後面的號令,全都整齊的往回走去。
當我和劉輕寒走到棧橋的一半時,橋上已經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我轉過頭去看著他。
這張臉,的確稱不上美男子,比起黃天霸,比起天家那幾位驕子都遜色,但仍然是俊秀的,尤其完整的右臉絲毫看不出另一邊猙獰如鬼的恐怖傷疤,額頭上的疤痕看不大清楚,因為清瘦,眉骨和鼻樑的溝壑顯得格外分明,給人清朗的感覺,下巴微微有些小巧,讓這張臉如岩石般的剛毅又添了幾分柔和。
我曾經,無數次的回想過的面容,這一刻近在眼前。
可是,卻讓我覺得好遠。
他的表情和之前一樣,帶著幾乎公式化的平靜和淺笑,但眉宇間微微的褶皺能看得出,他有些不耐煩,或者說,不快。
但,他的腳步是很快的,雖然刻意的配合我放慢的腳步,仍然能感覺到他的急促,好像恨不得幾步就走到橋頭上船離開。
那種急促,只讓我的心越來越沉。
這條棧橋並不長,就算長,也終究有個盡頭。
當我和他終於走到了橋頭,他看到前方候著的小船和船伕,眼中才浮起了一絲笑意,轉過頭來朝著我一拱手:“夫人,多謝相送。告辭了。”
說完,就要轉身往前走去。
這一回,我已經完全按捺不住,幾乎咬著牙叫出他的名字:
“劉——輕——寒!”
他的腳步一滯,像是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他慢慢的轉過身來看著我。
那張半是俊秀,半是猙獰的臉上,冰冷的表情還未褪去,卻也沒有更多更溫暖的表情對著我,尤其那雙清冷的眸子,此刻更是添上了一抹不加掩飾的不快,微蹙眉心的看著我。
我瞪著他,那一股火燒得心裡一陣焦灼。
我甚至有一種衝動,想要狠狠的打他一耳光,或者,從他的身上撕咬下一塊肉來,一定要讓那張只有涼薄的臉,露出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