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談嗎?他正要打疊精神與楊度好好談下去,卻不料一陣咳嗽,使他的胸部又疼痛起來。嚴賺忙從書房裡出來,幫助老父撫胸擦背。
楊度見狀,忙起身說:“老先生,我的秘方雖一時不能寄來,但我有一個醫術極高明的德國醫生朋友。我明天請他給您瞧瞧如何?”
嚴復信西醫勝過信中醫,德國醫術之精是他素所佩服的,遂點頭答應。
第二天上午,楊度透過袁克定,將袁世凱的保健醫生德國人希姆爾博士請來嚴宅。希姆爾久聞嚴復大名,對他很尊敬,且兩人又能用英文流利交談更增添了幾分親切感。希姆爾仔細地對嚴復進行診斷,給他打了一針,又留下一小瓶藥丸,約定三天後複診。
三天後,楊度又陪同希姆爾來了。希姆爾又給嚴復打了一針,又留下一小瓶藥丸。就這樣,楊度陪著希姆爾來了五次,給嚴復打了五針,吃下五小瓶藥丸。嚴復的氣喘病大為好轉,精神也奮發多了。這次,他主動約楊度,願與他作一次深談。
楊度應約而來,嚴復親自泡了一碗上等武夷巖茶招待他。
“老先生,二十年前您在《闢韓》那篇文章裡說,苟求自強,則六經且有不可用者,況夫秦以來之法制。前兩年您又積極提倡讀六經。您為什麼到了晚年又改變了中年時的看法呢?”寒暄幾句後,楊度有意將話題引進自已所設下的圈套。
比起半個月前來,嚴復不僅氣色好多了,而且興致也濃烈多了。他爽快地回答了楊度提出的問題:“二十年前,我看到西方文明進步的一面多些,對中國傳統學問中的精微一面看得少些。隨著時間的推移,尤其是去年歐洲爆發的大戰,我愈來愈看清了,歐洲三百年來之進化,其實只做到‘利己殺人寡廉鮮恥’八個字。再對照看看孔孟所倡導的仁義道德,在人格培養方面,西方和中國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西方在技藝方面的進步確乎大大超過中國,但他們忽視人格的培養,而人格的培養才是最重要的。我提倡讀經,意在以孔孟之教來化育中國民眾的人格。”
“哦,我明白了,老先生,您是把人格的培育置於技藝研習之上的。”
“對於個人而言,可以用‘人格’二字來表明其人的特性;對於一個國家而言,數萬萬人合起來則形成一種特性,我近來用了一個名稱來表達,叫做國民性。”
“國民性”,楊度掂量著這個新名詞,覺得這三個字組合得很好。
“國民性即大多數國民所表現出來的一種共性。”嚴復補充說明。“我跟你說一件事。光緒三十一年,張翼以開平礦務局的訟事約我一起去了趟倫敦。孫中山先生那時剛好在倫敦,聽說我來了,就來拜訪我,跟我大談排滿革命。他把革命描繪成救中國的萬應靈藥,我不以為然。我說,以目前中國國民品格之劣,智識之卑,即使用革命來除弊病,從甲身上除掉了,又會在乙身上發生,從丙身上泯滅了,又會在丁身上出現。當今之急務不是革命,而是普及教育。教育普遍了,民品變優了,國家的面貌才會從根本上改變。孫中山先生說,俟河之清,人壽幾何。你是思想家,我是實行家,我是決計要實行革命的。”
楊度插話:“巧得很,也是光緒三十一年,我在東京與孫先生也有一場辯論。孫先生主張暴烈革命,我主張漸次改良。孫先生主張民主共和,我主張君主立憲。我們辯論了三天三夜,誰也說服不了誰。老先生,聽說您也是不主張民主共和的。”
“是的,我素來不提倡民主共和。”嚴復將頭上黑白相間的長髮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說,“民主共和是要在一個國民性相當優秀的國度裡才能實行得好。打個比方來說,人要長大了,成熟了,才能判別是非,獨立辦事。年幼時不成熟,沒有獨立處事的能力,就只能依靠有才幹的大人來呵護,來指導。美國,法國這些國家國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