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土坡,想起白日裡那些挖土的機器一步步將之夷為平地,然後又用那些推出的土在平地上建築起一座又一座的樓。然而我想,那麼在先前,在推土機未曾開始推土,在我現在呆的這座樓未曾建築起來時,這裡或許也還是與周遭一同連著的山坡;那麼在這先前的山坡上,也曾埋藏了許多的冢丘,古的,新的,破敗的,齊整的,都一概地排在這起伏的山坡上。那時候,成都的天依舊和現在一樣,難以見到星的閃光,山坡上密植著的樹都因為風的肆虐而呼嘯,卻又在無盡的呼嘯中撫弄著這些熱鬧而又孤寂的冢。
而我,此刻正坐在這些冢塋曾經位居之處,或許在這原先的坡底還深埋著一個被世人遺忘的冢,如今它只孤單地隱住在樓的基底。這座樓緊壓著它百餘年的冷寂——然而,我願意它在這裡現身,對著一個和它有一樣冷寂的暮年人說些心底的話。
(二)
我現在依然獨自坐在這間最偏遠的屋子裡。
倘若我現在不是一個人,比如有你在我的身邊,或許你可以和我一樣,看見窗下昏黃的路燈,看見不遠處器具橫陳著的工地,看見那在昏黃的燈光的映照下依舊忽閃著豔麗光彩的塗牆,它之所以豔麗,並非是你的眼花,它本身便呈現這樣的風韻,只是大多數人在昏暗的燈光中失去了眼睛而已——但或許你也同他們一樣未曾覺察出來,而只是我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並又將自言自語加在了你的頭上。
然而——你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和我一樣,看見那隻映在玻璃上的禿鷹了,這並非你的眼力不濟。現在是暗夜,屋子外的周遭都瀰漫著煙炱一樣的色味,而屋子裡亮著燈,充溢著光輝的榮耀和欣喜,裡面的桌、椅、黑板、鐵護攔,連同這燈,都一併映照在玻璃窗上。但是,我看玻璃窗時能夠發覺那隻盤旋著的禿鷹——你卻不可以!
“這整間的屋子都不著影,禿鷹在哪裡?你終究是花了眼!在這玻璃上?”
我理解你們的視力薄弱,便告訴你下面的話:
“由你所用的詞我可以知曉你永遠都不可以看到那隻禿鷹,看到它正振翮而盤旋於其中,看到它隼一般的猛烈銳利的眼光,看到它的利爪正緊了筋的張開著,彷彿是覬覦你的心。永遠不能!你永遠不能看到這些了!永遠!永遠!——然而,因此你或許是幸福的!”
你顯然是負氣於我言辭的傲慢,卻又假惺惺地展開你那張破舊魚網一樣的臉:
“是哪個詞呢?”
“這玻璃窗!就是這四個字!倘是我,我則說你的玻璃窗,或者我的玻璃窗,然而現在我確切知道只有一種可能,即我的玻璃窗。到目前為止,這是確鑿的事,你將永遠不可以得到你自己的玻璃窗了,永遠都見不到那隻禿鷹了,永遠!”我譏諷而又羨慕地向你道明。
然而你笑了,笑得連牙縫裡的菜渣都蹦躍出來,彷彿是由於我語氣中的羨慕而陶醉其中,也可能是痛定思痛後的愉悅。
我轉回頭去,看著我的玻璃窗:那裡面沒有笑著的你,只有一隻禿鷹,眼裡躍射出隼一般猛烈而銳利的光,振翮而盤旋於屋的空中。它沒有叫喚,只是在盤旋。
盤旋,禿著頭的鷹,隼一般猛烈而銳利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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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世界》(下)
(三)
當我抬頭看到那塊黃綠色的黑板時,它向我呈現了一個鬼怪的世界,然而直覺述說:“那並非地獄!”那裡沒有刀山、劍樹、戟林、火海,沒有苦難的靈魂,沒有執掌一切鬼眾命運的魔鬼。在那裡,我只看見一個年輕的鬼魂,揮舞著紅豔的大纛,彷彿在召集一切鬼眾。而那時候便從無盡的荒山叢林中爬出一個個鬼來,他們沒有絲毫要嚇人的意思,他們只是順從地走向那飄舞著的火一樣灼燒的旗。
此時又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