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進到一間無人的古屋中,那裡只有在風的蠱惑下拂動起來的陳舊的灰土。我認為這定然是被離棄的屋子,永遠地將沒有人要,也永遠地將沒有鬼要。但是,自從高的樑柱上忽然飄落下一張老者的像來,彷彿落葉一般輕盈,躺在這灰土卷飛的地面,在*的塵絮中迷濛。我驚訝於它何以不被風掀起,在卷滾的塵土中貼著地面飛走。正要詢問,忽然覺出天空的大光明。閃耀著陰光的天空中升著那些自荒山叢林中走出的鬼眾,一個個都裸著上身,尖禿著的腦袋,可以見到他們肋上突出的黑骨,也可以見到他們眼中閃爍著的希望和絕望,虛空和無奈。我不知道他們何以呈現這樣古怪的神情,但我又即刻去回憶出這神情的熟識,便立刻俯身去看那塵土中的遺像,然而他早已化作咧嘴的笑,面對著空中的鬼眾,彷彿先前的神情都並不存在過似的。我要得知原由,它卻貼了地面飛一樣的走——我才發現,那是飄舞的紅豔的大纛!
經風蠱惑的塵土在地面作風暴一樣的席捲……
(四)
牛首阿旁在我驚恐未定時又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是來給我送曼陀羅。
我對他說,倘要再送,莫如送萱草。
他頷首答應,那頭頂翹立的角彷彿在作揖——然而我看見這以後的世界裡,他的雙角都被鋸去,角口都被磨擦得光滑細膩,在森羅殿上充當了閻王的兕觥。
三天後,他給我送來萱草,我感到莫大的驚奇,因為他的雙角又長出來了,並且和先前差不多短長,威武、宏偉,只是在角尖上沾染了新的劍的寒光,在陰暗的地獄裡作星一樣的閃耀。我請求賜予他的光,並婉言告之:倘可以獲得這星一樣的閃耀,這劍一樣的寒光,我將離棄一切萱草。他笑了,那粗笨的鼻子耷拉下來,垂蓋了門牙,自那寬大的鼻翼裡鼓出冷的氣,與自喉嚨裡擠出的熱氣交雜起來,顯現藍紫色的光,忽閃著,撲朔著。
他告訴我下面的話:
“世間的一切均是荒謬的,均是可笑的。人是一切文學作品中最可譏諷的事物,天地間只有鬼才是最機敏的。那些所謂的人,在一個圓形的罈子裡住了百萬年,他們將這個罈子命名為——地球,並在這個罈子底殘留下來的泥土上播種、收穫、生存、死亡。每日做同樣的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們將黑夜裡那個掛在空中的東西稱作月;將白天那個掛在空中的東西稱作日。日的符號是一個圓圈中加一點,說是象徵宇宙之卵。可是——不管是黑夜還是白天,那都只不過是罈子的口罷了。有白晝只是因為罈子外面的一束光直射了壇口,有暗夜只是因為那束光斜射了壇口,而那外面的光自何而來,有無消滅之期,人全不知道,還有,星,那是因為歷史而使罈子長出的老年斑。
“在很久以前,罈子的口邊生長出了一棵桂花樹。在暗夜裡人都可以見著,除卻一月中罈子被光的陰影所遮蔽的時候。人只能是據這棵樹而敷衍出他們心中的神話,並且以為驕傲。當 他們見到坎井裡的青蛙時,便編繹出青蛙滿足於井口大的天空的寓言,但是當人意圖用寓言去描繪一種事物時,自身無疑成為了最可譏諷的典型,可他們卻仍舊渾然無知。所以他們不知道自己同樣也是罈子底下仰望壇口的另一隻青蛙,只是雄壯、魁偉些而已。在人之中,只有詩人的眼睛才是最明亮的,在你們這些人當中有一位思想卓越的人——可你們卻將他視為狂人、瘋子——早已說出一個事實,他說,天地間的許多事物,只有詩人才夢想過!是的,只有詩人才如此傾慕於罈子外面的世界,並作洪亮的詩篇來讚頌它,作憂鬱的詩篇來緬懷它。除卻詩人,人是最可譏諷的東西。天地間只有鬼最機敏。
“那些徜徉在鴻都仙府的羽客們,只是在臨近壇口處踩踏這幾片輕雲而已,他們永遠沒有能力和勇氣飛出那個壇口,可是他們俯視嘲諷地上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