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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如站在地上,看他們在通鋪上分享勝利的果實,那些用舊的衣裳片刻成為別人的身上之物。彷彿自己是土豪劣紳,而他們是打土豪分田地的窮苦農民。還有兩本書盤在牢頭的腳下,它不屬於衣物所以不好分配,牢頭捏起來翻翻,皺皺眉又摔回腳下。紙頁翻飛的喧響叫小如心如刀絞,這引起了牢頭的興趣,他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玩耍書本的動作,直到小如的痛苦表情讓他索然寡味,才一腳踢到小如的懷裡。小如接住,是法布林的《昆蟲記》和一本叫《雕版》的小說,它們已經紙張扭卷,法布林的精裝外殼甚至攔腰折斷。
新夾克雖然嫌短了一點,牢頭穿在身上還是顯得精神飽滿。牢頭騎在皇上後背,掏出兜裡的短褲套住皇上的頭,褲衩勒緊了皇上的嘴和鼻子,眼睛正好露在兩邊。這個效果讓大家非常滿意,因為皇上更像一匹馬了。但牢頭卻不滿於小如的心事重重,他把小如招到跟前問:
“服氣嗎?”
“服氣。”小如說。
牢頭笑了,但只有笑的動作沒有笑的聲音,這種笑容讓人不忍卒睹,小如毛骨悚然。
“為什麼服氣?”牢頭說,“講來我聽聽。”
“大家能在一起是緣分,應該同甘共苦,我衣服比較多,贈送給難友穿是理所當然的。因此……”
牢頭用手勢制止小如說下去,“非常動聽,不愧是泡過墨水瓶的。”牢頭說,“但是我從你的眼裡看出了陰謀詭計。滾吧,離我遠點,甭讓我聞到知識分子的臭酸味。”
小如慚愧萬分,唯唯諾諾地退到最角落。
有一個人始終一聲不吭地站在外間張望,他就是帥哥。等裡面分贓完畢,帥哥向小如招招手:“吃飯了,”他說。小如出來外間,接過帥哥手裡的半碗飯卻困惑了:
“大過年的,就沒菜?”
“有啊,是肉片炒豆牙,真香哪。”帥哥像個小老頭那樣嘿嘿地笑了,朝裡間努努嘴說,“不過他們又打賭了。”
帥哥探探頭,認定裡間的人都準備午睡了,才摸出半包榨菜,擠兩根到小如的飯碗。
小如事先向帥哥討了兩張紙,坐在昨晚的位置。等大家都睡著了,才悄無聲息地起來蹲廁所,獨享他的美好時光。
帥哥儘量往中間挪,讓小如有容身之地午睡。那邊的皇上像一捆乾草,躺下來就無聲無息了。小如塞了幾隻拖鞋在墊被下充當枕頭,蓋上了被褥。
現在,小如終於有心思回憶一連串的事變,他不廢吹灰之力就得出結論:當一個文化人被強迫撕去臉皮之後,所掌握的知識也同時遠離了身體。
起床的電鈴拉響,宣告了午休的結束,小如又立即投入繁忙的勞動。鐵門突兀地響動,灌進來的還是副所長王苟的聲音:
“章落塵。”
裡間出來的是牢頭,這麼粗俗的人會有這麼優雅的名字,這讓小如不可思議。
九爺伸出食指勾小如過去問話:“副所長跟你談什麼?“
“談家裡和學校的事。”這麼順暢地撒了個謊,小如對自己深感吃驚。
“你這是關公門前舞大刀,李時珍門口賣草藥。”九爺紅唇緊閉,以悲天憫人的口吻總結說:
“我告訴過你要誠實,為什麼就惡習難改呢?”
小如臉紅耳赤,為自己犯的錯誤忐忑不安。
牢頭在小如憂心忡忡地等待中回來了,抱膝縮成一團的皇上見牢頭回來,一骨碌趴在通鋪上。牢頭不慌不忙地坐向皇上後背,叼起一根菸,帥哥連忙為他點燃,並擺上由裂縫牙缸充當的菸灰缸。牢頭眯起眼,噴了一串菸圈,最後一個精巧有力地穿過它們。牢頭打了個小如看不懂的手勢,刀疤解釋說:
“牢頭叫你跪下。”
小如囁嚅著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