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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小塊一小塊薄田。造田之後,為了解決水源,還必須鑿石開渠。隆冬季節,我常和農民一起在山坡上掄鎬,領略過與頑石搏鬥的辛勞。然而,產量仍然極低。我們吃的是派飯,除了四類分子和特殊困難戶,一家吃一天。人們儘量把家裡最好的拿出來,也不過是杏葉饃之類。村裡常見因近親通婚造成的痴呆人,還有一個患梅毒的老太,鼻子、手、足都爛掉了,天天匍匐在院子的地上。生產隊長是一個復員不久的軍人,人很正派,因為自己的胃病和村民的落後而總是愁眉苦臉。我和一個養牛老漢睡一條炕,染了一身蝨子,一件棕色毛衣因為結滿蝨卵而變成了淺灰色。開始感到癢,噁心,渾身有小蟲子在爬,時間一久也就麻木了。有一回,我獨自去遠處一個村外調,在山路跋涉了大半天才到達。調查完畢,天已黑了,當地工作隊的人留我與他們同住,我十分猶豫。我是為我的滿身蝨子自慚形穢,如果我住下,肯定會傳給他們。如果要當日趕回,只能抄近道,翻一座大山,山上有野獸,而且幾乎必然迷路。最後我懷著一種罪惡感住下了。

後來的事實表明,社教運動的目標就是要整“黨內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發動兩年後直接導向文革。不過,當時我和大多數人一樣對此茫然不知。在運動中,也曾為上頭精神的多變感到奇怪,例如開始時推廣王光美的桃園經驗,後來又批為形左實右,但只是奇怪而已,未能深想。1966年6月1日夜晚,中央電臺廣播了聶元梓等七人攻擊校長陸平及校黨委的大字報,次日,全國各報均在頭版頭條刊載。聶元梓是哲學系的黨總支書記,其餘六人也都是哲學系的教員,我聞訊自然為之震驚。幾天後,指導員宣佈,接上級通知,北大學生立即返校,四清的鑑定不做了,每個人將在文化大革命中給自己做出鑑定。

十五、洪流中的興奮和疑懼

從農村回到學校,立刻就置身在一種火熱的氣氛之中了。校園裡,在臨時搭起的篾席上,在每一座建築物的牆上,在宿舍的走廊裡,到處都是大字報。這些大字報的矛頭大抵是指向業已倒臺的舊北京市委、校黨委以及各系總支的。在第三學生食堂,開闢了內部大字報欄,揭批彭、羅、陸、楊和其他大人物。不過,這個內外界限很快就打破了。人們十分興奮,三五成群熱烈地議論著。聶元梓的大字報是5月25日貼出的,從貼出到廣播,幾天之內,留校的師生已分成兩派。當我們回校時,勝負早已分曉,保陸平的一派消沉了,支援聶元梓的一派則興高采烈,四處演講,向剛返校的聽眾介紹其光榮的戰鬥經歷。

我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受周圍氣氛的感染,我也異常興奮。一向在臺上指手畫腳的校領導突然被打倒了,雖然派進了工作組,但學校仍處於準無政府狀態,常軌不復起作用。列寧曾把革命稱作人民的盛大節日,當時確是一派過節的景象。革命意味著暫時的權力空白,人民一向受著嚴格的管束,現在突然沒有家長了,成了無人管束的孩子,洋溢著乍獲自由的喜氣。大字報所揭露的一些大人物的隱私千奇百怪,匪夷所思,也令我大開眼界。另一方面,我心中又有強烈的隱憂乃至恐懼。事實上,早在半年以前,報上發表姚文元評《海瑞罷官》的文章,這種憂懼就已經開始。我不知道高層鬥爭的內幕,但是,對文藝作品和學術文章作出極端牽強附會的解釋和臆測,據此在政治上提出嚇人的指控,不能不使我有兔死狐悲之感。和常軌一起,常識也被打破了,如果說常軌的打破使人解放,常識的打破卻使人迷惘了。魔鬼已從瓶中放出,它將施怎樣的魔法,所有的人心裡都沒有底。

懷著這種矛盾的心情,我天天在大字報欄前流連,貪婪地讀著,驚訝著,激動著。北大是一座大字報的森林,我一頭紮了進去。有一天,我在一張大字報上突然看見了郭世英的名字,並用紅墨水打著一個可怕的叉叉。那張大字報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