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了魯迅,而又不止於魯迅(這是有別於我們這一代的)。魯迅所開創的精神界戰士的傳統,正是在更具有獨立性的新一代人這裡斷而復續了。在這樣的背景下,摩羅的寫作就超越了他個人的表達,而具有了某種典型性,成為新一代青年中的傑出代表。
摩羅自己似乎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的。他在《知識分子的覆設》《思想隨筆新三家》,以至《大作家劉震雲》等文章中,談到了“近年來”所出現的“自覺地尋找生命意義和精神價值,自覺地趨近求道者形象”的努力。他接著又談到了當人們“立志求道時,這才發現世界上竟沒有一個自己所需要的道,這才發現自己們的真實的處境,是如此地困窘,如此地危機四伏”:由此而激發了一代人的使命感,摩羅說:“一個時代所能意識到的危機,往往是從那些急需解決而且可能解決的命題中產生的。也許,‘五千年文明古國’的中國,真的到了一個文化轉型、價值重建的關鍵年代?那裹挾我們幾千年的巨大的歷史慣性,真的要由我們這一代人來掙脫?”——或許,這也正是新一代的精神界戰士所面臨的時代使命?
“掙脫歷史慣性,價值重建”,這自然是非一朝一夕之事;但思考與探索卻必須從現在開始。摩羅正是將他自己前述刻骨銘心的體驗,上升為理性的思考,提出了一系列發人深省的思想命題。
讀摩羅的思想隨筆,很容易就會注意到,他最頻繁使用的一個概念就是“恥辱”:這幾乎成了永遠壓在他心上的夢魘,以至形成了擺脫不掉的心理情結;他因此而提出了“咀嚼恥辱,描述恥辱”的思想命題,並以此作為他自己與同代人覺醒的起點。所謂“恥辱”即是前文所引述的,既身處於“非人”的地位,卻毫無自覺,甚至百般迴避與掩飾,這也是魯迅所說的:“從奴隸生活中尋出‘美’來,讚歎,撫摩,陶醉”的奴才心態,眾多的國民(包括文人)麻木於此,摩羅卻以為奇恥大辱。因此,所謂“咀嚼恥辱”,即是走出麻木狀態,擺脫奴才心理,正視苦難,直面恥辱,這是第一步。“咀嚼恥辱”也是人性尊嚴恢復的過程,而唯有以“人”的身份、心理、尊嚴去反觀苦難,這才能達到對苦難的理性的“反思”,自覺的“反抗”。這就是摩羅所說的,“僅僅懂得(正視)苦難是不夠的。苦難本身並不含有與苦難相抗拒的因子。只有我們從苦難中生起恥辱感時,才是對苦難的反思,才有可能起而反抗苦難。”反思也有不同層次。摩羅說:“苦難總是由每一個受難者分別承擔的。只有恥辱才可使人類溝通。每一個生命個體的苦難,都是全人類共同的恥辱。每一個生命個體的罪惡,都是全人類共同的恥辱。每一個生命個體的尊嚴的喪失,都是全人類共同的恥辱。”這就是說,必須把個體的苦難,國家、民族的苦難,上升到人類共同苦難的高度,反思才能超越於一己經驗侷限,達到更為普遍的層次,獲得理論的深度與思想、精神境界的昇華,所謂“咀嚼恥辱”正是包含了“正視,反思與昇華”這三個層面;唯有如此,人們所經受的苦難與恥辱才能真正轉化為精神的資源。而摩羅更是期待著,包括自己在內的這一代人在“咀嚼恥辱”過程中,“重新審視與確認自我與世界的關係”,建立起自身的“確定的體驗”,即對人的非人化的高度敏感基礎上的“深重的恥辱感”;並在這樣的基礎上,建立起自己的“穩定的性格”(按摩羅的解釋,這種性格不是心理學意義上的,而是指在文化理想與精神信念上所具有的穩定的思想立場、精神品格),“重新規劃與建立自我與世界的秩序”,在任何情況下,都堅持對奴役人的一切形態的抗爭,堅守住自己的陣地。摩羅所說的“描述恥辱”所指的也正是建立在自身“確定的體驗”與“穩定的性格”基礎上,從自己內心找到的,屬於自己的言說內容與方式。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第一版序言:“精神界戰士”譜系的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