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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腐草生熒

那個黃昏的雲層像浸過鏽水的布絮般透出腐朽的黃,林開元掀開馬車簾子時,手指沾到了藻綠色的潮氣。商隊八架牛車在懸崖古道蜿蜒成蛇,風裡卷著新採桑葉與鐵鏽的腥味。

\"東家,墊布又發潮了。\"嚮導阿榕打馬貼近車轅,後頸銅錢狀的胎記沾著細密汗珠,\"說是用炭灰烘過整日...\"他聲音突然打個轉,像是被舌尖什麼硬物卡住了。

林開元探出半張臉,鑲銀的烏木算盤硌在腰間。牛車上疊著二十六大箱葛州特產的暮蠶綢,此刻蠶絲特有的金石相擊聲變得含糊粘膩,如浸泡在膿血裡般發出令人牙酸的哧哧聲。

\"再行十里可有歇腳處?\"

\"安慈鎮。\"阿榕掏出輿圖,泛黃的牛皮突然崩開三道新裂口,\"鎮頭的翡翠客棧...\"餘下的話被吞進喉嚨,指節焦炭般發黑。林開元看向七步外壓在樹根下的石刻界碑,黢黑的\"安慈\"二字陷在斑駁青苔裡,根鬚如老人手指摳進筆畫。

當商隊穿過鎮口枯死的紫荊林時,第七輛牛車的韁繩毫無預兆地斷裂。車伕老吳來不及接住突然軟倒的轅牛,滿地碎開的佛頭鈴在夕照裡濺出金黃血漿。林開元數到第十七顆鈴鐺,發現每顆鏤空的菩薩眼窩都朝向西南矮坡。

\"今晚宿翡翠客棧。\"他說這話時,灰綠的暮色正漫過十六歲的學徒春生的脖子,少年肩頭暗紅胎記被夕陽染成褐紫色,像團凝固的血漬。

客棧的挑簷垂著十八串素白紙燈,可燈籠骨架上蒙的是浸油桑皮紙。矮胖的老闆娘柳娘提燈相迎時,肩頭露出的牙色中衣泛著某種蟲類腹部的青,三寸長的銀簪穿過圓髻,簪頭蓮蓬十六孔裡塞著乾癟的蠶蛹。

兩刻鐘後,林開元看著第七間上房的八仙桌發怔。桌沿細密排布著四十九道裂口,每道裂紋都嵌著兩三粒灰白珠子。正要湊近細看,門外忽然傳來春生變了調的喊叫。

整條遊廊的石縫都在冒汗。

十二盞燈籠同時熄滅。

春生跌坐在天井石階,掌中滾出半截紅繩,繩頭掛著拇指大的銀算盤,正是林開元去年贈他的束脩禮。少年支吾半天才說清原委:他看見遊廊盡頭青衫閃過,追到拐角處撞見空牆上浮著兩盞燈籠,待要細看卻摸到石壁滲出溫熱粘液。

\"是人油。\"打更回來的阿榕忽然接話,\"越往南走,石牆出汗越是兇險。\"他提的燈籠照出左臉焦黑傷口,似被火燎又像爪痕,\"十年前我隨皮貨商...\"話沒說完,打更的梆子從二樓摔下來,殘片扎進石縫竟泛出銅綠。

後半夜起了瘟熱的白翳。林開元數到第二十七聲漏刻時,綢緞箱傳來指甲抓撓的響動。整箱暮蠶綢纏裹著霜白的絲狀物,像垂死之人爆裂的血管。他掀開第三層絲綢,發現每匹背面都爬滿指甲蓋大的灰斑,如屍身上滋生的黴花。

廊下傳來斷續的更漏聲,卯時三刻應天光初現,可窗外稠夜濃得化不開。林開元擎著燭臺推開阿榕的房門,床鋪整整齊齊,銅盆裡泡著半張輿圖——繪著翡翠客棧的位置洇開墨團,變成兩枚相扣的骷髏。

當他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梯下到地窖時,窖底九十八個酒罈整齊列陣。封泥全數剝落,壇口飄著灰絮,細看竟是焚燒過的頭髮。最深處那壇泛著暗紅,壇身用血畫著春生的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