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滲著鐵鏽味,李文忠用刀尖挑起一片枯葉,暗紅脈絡在葉片上蜿蜒如血管。這是他們進入這座荒村的第三日,血霧愈發粘稠,連正午的日頭都透不過那層猩紅紗帳。
\"將軍!\"親兵張五的聲音在霧中發顫,\"王六他...又犯了夜遊症。\"李文忠收刀入鞘,甲葉碰撞聲驚起簷角昏鴉。那隻通體漆黑的畜生歪頭盯著他,右眼蒙著層灰翳。
他們半月前奉吳王之命探查鄱陽湖西岸,卻在蘆葦蕩裡撞見這團血霧。十二艘戰船在霧中失散,李文忠帶著殘部退守荒村時,三百輕騎只剩八十七人。更詭異的是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槐樹——樹皮皸裂處滲出暗紅汁液,樹根下埋著半面青銅鏡。
\"把王六綁在磨盤上。\"李文忠解下披風蓋住銅鏡,鏡面殘留的指痕還帶著餘溫。昨夜巡哨計程車卒說聽見女子梳頭聲,今晨就在井欄上發現這面鏡子,鏡鈕纏著幾縷花白頭髮。
祠堂裡火把搖曳,王六被牛筋繩捆成蠶蛹,佈滿血絲的眼球凸出眼眶。李文忠注意到他脖頸處有道細痕,像是被髮絲勒過的印記。\"拿艾草燻他太陽穴。\"話音未落,王六突然發出母貓叫春般的嘶鳴,喉結在面板下瘋狂跳動。
\"閉眼!\"張五突然大吼。李文忠後頸汗毛炸起,多年沙場養成的本能讓他瞬間伏低身形。勁風掠過盔纓,瓦片碎裂聲在頭頂炸響。當他抬頭時,只看見王六大張的嘴裡湧出黑色長髮,髮絲間纏著半片青銅鏡。
火把齊刷刷指向房梁。腐爛的橫木上蹲著個灰影,看身形是個老嫗,可那頭顱卻以詭異的角度向後仰著,花白長髮垂到腰間。最駭人的是她的眼睛——沒有瞳仁,整個眼眶裡塞滿渾濁的玻璃體,像兩顆剝了殼的煮雞蛋。
\"放箭!\"弓弦嗡鳴聲中,灰影突然消失。三支鵰翎箭穿透霧氣釘在牆上,箭尾白羽簌簌抖動。李文忠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方才驚鴻一瞥間,他分明看見老嫗脖子上有道紫黑勒痕,與王六頸間的印記如出一轍。
祠堂外傳來馬匹驚嘶。李文忠衝出門時,拴馬樁上只剩半截韁繩。血霧中響起馬蹄聲,卻看不到半點影子。張五舉著火把追出幾步,突然僵在原地——青石板上印著馬蹄鐵的形狀,可那凹痕裡滲出的不是泥水,而是暗紅血漿。
\"將軍小心!\"親兵猛地將李文忠撲倒。破空聲擦著耳畔掠過,半截馬腿砸在門框上,斷口處筋肉參差,像是被生生撕扯下來的。李文忠抹了把臉,掌心沾著冰涼的黏液,聞起來像是放了七天的魚鰾。
更鼓聲從霧中傳來,可他們撤進荒村時明明把更鼓都劈了當柴燒。鼓點越來越急,間雜著銅鏡落地的脆響。李文忠突然想起那面埋在槐樹下的銅鏡,鏡背蟠螭紋的凹陷處,似乎刻著個\"陳\"字。
\"收攏人馬!去槐樹下!\"他的吼聲被霧氣吞沒。當最後一名士卒退進祠堂時,血霧突然凝成旋渦,隱約可見霧中站著十三個灰影。最前排的老嫗抬起潰爛的手,指間纏著縷縷黑髮。
李文忠突然明白王六是怎麼死的了。昨夜巡哨計程車卒說聽見梳頭聲,今晨井欄上的銅鏡,還有此刻霧中人影手中的長髮——這些東西都在暗示某個被絞死的婦人。他想起攻破婺州時見過的絞刑架,麻繩勒進脖子的死者,眼睛也會暴凸成這般模樣。
\"別看他們的眼睛!\"李文忠的警告還是遲了。站在牆垛邊的趙四突然發出咯咯怪笑,這個十七歲的淳安後生,此刻正踮著腳尖模仿女子挽發的動作。當他轉過身時,眾人看見他眼眶裡嵌著兩枚銅錢,邊緣已經和皮肉長在一起。
濃霧中傳來鐵鏈拖地聲。李文忠攥緊刀柄,掌心傷口滲出的血珠順著雲紋刀鐔滑落。當第一滴血砸在青石板上時,霧中灰影齊刷刷轉頭——十三對沒有瞳孔的眼睛,正透過血霧凝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