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將近,大江水漲船高,奔流橫絕南北,所過之處,萬山青蔥。
一艘大船自建康出發,順流而下,到達塗水與大江交匯處時,匯合了早已經在此等候多時的七八艘舟船,沿著塗水逆流而上,往大江北面行去。
塗水乃是大江下游極為重要的一個支流,流過淮水與大江之間的廣袤區域。在交通極為不便的古代,水道通不通暢便是區域能否興旺的根本。
籌劃多日,乃至於自穿越之初便已經下定決心要北上。今天,沈哲子終於越過了大江,雖然此行只是為了給杜赫運送糧草輜重,順便身臨其境的感受一下江北的形勢,身邊並無萬軍同行,但沈哲子心情仍然不乏激動。
自從船隊駛入塗水,沈哲子便一直比較亢奮,每每站在甲板上眺望兩岸,想要看清楚大江北岸這大好河山!
或許是心理的作用,所見風物較之江東已經有了明顯的不同。雖然所見也多遠山青黛,鬱鬱蔥蔥。但是如果身在江東,除此之外還能看到水道上往來穿梭、擦身而過的舟船,能看到江畔頑童牧牛、壯力俯身耕作,乃至於無賴浪蕩、策杖高歌。
塗水兩岸,風景也頗壯美,山峰或是高聳、或是低伏,漫山被林,綠得青翠直接,生機盎然。厚厚的土層,開闊的平原,大塊大塊堆疊在水道兩側,荒草雜枝恣意生長,那蔓生的枝椏、肥厚的綠葉、深插在土層裡的壯根,以植物應有的方式將這片土地所蘊藏的生機汲取出來,噴湧向上!
景緻雖然壯美,但終究少了一些什麼,完全不需要思忖,沈哲子便能夠感受到,是人氣!放眼遠眺,視野所及,原本這裡應該是一片膏腴豐饒之地,阡陌交錯、雞犬相聞,炊煙裊裊,屋舍連綿。
可是現在所見到的,卻是草木自葳蕤,人跡卻絕無。這麼說倒也有些不準確,岸上還是有人語馬嘶聲,但那是沈哲子今次的隨員斥候,跟隨著船隊沿江巡弋警戒。
這不免讓沈哲子感覺有些乏味,他不是不愛秀美山河,然而山河再怎麼秀美,沒有人在這裡繁衍生息,終究還是少了幾分顏色。
原本這裡不該是這樣子,甚至去年過來的話,應該也能看到許多逐水而居,墾荒耕織的民眾活躍在兩岸。可是因為去年那場內戰的侵擾,這附近區域也難置身其外,大量民眾或被叛軍裹挾,或被勤王之師驅逐,即便有僥倖流竄於外,寒冬那一場饑饉到來,也都遠徙他方,苦覓生計。
“不義之戰,真是害民尤甚!勝也不幸,敗也不幸,生者多辛苦,亡者難解脫。”
船行過一處稍有平緩的河灣,沈哲子終於看到岸邊坡地上有生者留下的痕跡,那裡應該是一座不大的農莊,只是屋舍早已經坍塌,只剩下了一些斷牆殘瓦突兀的擺在那裡,未被荒草淹沒,有森森白骨應是掩埋在地下,但卻被雨水沖刷出來,半在土中、半指蒼天,似是地底怨氣滋生蔓延,彷彿一塊癩痢傷疤,醜陋而又觸目驚心。
今次跟隨護衛沈哲子的郭誦行過來嘆息道:“駙馬不必以此介懷,若能長在北地,久而久之也就見怪不怪。類似這樣的荒土,人蹤絕跡只是暫時,很快這裡又會有新的流人到來,翻土墾荒,劈木築屋,熬得過最初就能活下來,養出幾分元氣後,等著下一輪的宰割降臨。”
“這樣一個世道,人命就似雜草,大火燎原後看似空空蕩蕩,但等到春雨澆灌之後,總有新芽又會破土生出。少年時所見民生艱難,諸多慘事,我也是頗受煎熬。但本身已是力有不逮,也實在沒有餘力庇護太多鄉人。後來也就目作尋常,一力誅惡,無暇他顧了。小民雖然微如芥子,但只要掃蕩出一片清明,他們也總能活下來。”
似乎是為了回應郭誦的話,當船行過一片高崗時,曠野中便傳來了驚恐的叫嚷聲。岸上的斥候們掃蕩左近時,在密林裡發現了一群三十餘名正在採集漿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