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帕子給人。
辛夫人漫不經心地從她手中抽出薄如蟬翼的絲羅,一看之下,“啊”的一聲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盯著它瞧。
絲帕本身,是一方質地輕江的素羅,染成了深藍色,襯得一輪圓月更為觸目。月下,漫天飛舞著淡若無物的柳絮,一隻孤雁振翅疾飛,一叢蘆葦被月光映出淺淺的銀白,整個畫面於飄渺虛無中透出無比的和諧動人。
最令人震撼的,是它不過尺幅見方,卻令看著的人覺得整個心神都被吸了進去,置身於清冷的月下,遼闊無際的草原中,看滿天飛絮,耳畔甚至彷彿聽得見失了伴的雁兒一聲聲的悲鳴,及離群的彷徨失措。
更可以深刻地體會到當日那刺繡的少女,下針時那淺淺的幽怨,淡淡的溫柔,濃濃的思念,還有刻骨的深情……
明月千里寄相思。
在這樣炎熱的暑天中,對著這月圓影單的絕美,殿中似乎掠過陣陣涼意,就如絲帕上蕭瑟的秋夜,令人心醉的悽美溫柔中又矛盾地夾雜了幾分肅殺氣,明白地告訴每一個看到它的人,繡者的無奈與心碎。
辛夫人不敢置信地望著絲帕,熱淚盈眶。
這一刻,她拋開宮闈,忘卻佔據她心思一年多的嫁衣裳,心神飄至二十幾年前,當她還是個稚嫩的小丫頭,偷偷地想著父母會為她安排一個怎樣的夫婿,偷偷地盼著能快點見到那個將決定她下半生的男子……
入宮二十多年,她耗盡紅顏青春,漸漸無情無慾,機械地完成自己的職責,忘卻曾經擁有過的那份美好心情。
也曾經有過夢想呵!
紅顏彈指老呵,她的這一世……她的這一世……
麻痺多年的心猛然復甦,卻在有了知覺的同一刻痛得她無法出聲。
就像善畫者為了一幅名畫神魂顛倒一樣,殿中幾十位刺繡名家看著這方絲帕,說不出話來,神為之奪。
良久,被感動得不能自已的展鈞容長嘆一聲,美目射出崇慕的目光,由衷地道:“容容姑娘的繡技,已是出神入化了。比起盧院主也毫不遜色呢。”
甚至,因為卿容容投入了更多的感情在這幅圖上,比起盧眉娘《雙鳳蝶戲》的平和靜溢,更富有感染力。
浸淫刺繡一藝將近一個甲子的顧二孃失了魂般地喃喃低語:“這樣的刺繡……老身還以為盧院主之後再無人能夠做到了呢。”
她窮其一生也達不到的境界呵!
辛夫人驚覺,舉袖拭去滿臉的淚珠,深深吸一口氣,望向一臉平靜無波的卿容容,心中想到的,不是能否如期交貨,而是不擇手段也要將這條絲帕佔為己有或是要卿容容為她另繡一條。
卿容容若是早一刻拿出這方絲帕來,根本用不著多費一滴口水就可令她答應任何要求,包括想見皇上皇后。
就像現在,就算她要說針是用麵粉捏成的或要用守喪的麻布縫製公主的嫁衣,她也會二話不說,照單全收。
第五章
好想容容。
風莫離唉出清晨第一嘆。
很想很想容容。
啜飲著年輕的門中女弟子玉手泡製的香茶,他懷念起容容姑娘那雙天下無雙的巧手泡出的茶水。
即使其好喝程度與卿容容的手巧程度成反比。
畢竟,要用最上等的極品茶葉泡出最劣等的滋味,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做得到的。
他已經一年又兩個月零七天沒見到容容了。
風莫離哀怨地數著日子,以最最頹廢的姿勢趴到椅背上長長嘆出滿腹苦水,順便躲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鳳眼投放出的心形球。
“邪異門”年高德劭的老人家右腳邁進門檻的同一刻,他完成每日三嘆,懶洋洋地抬頭向來人打招呼:“各位長老堂主大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