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初這種待遇不是好兆頭。不過,我倒沒有喪失勇氣和希望。我採用了凡是悲憤之人聊以自寬自解的辦法,平生第一回飽嘗了從自己純潔而又破碎的心靈中宣洩的祈禱的滋味,我心平氣和地睡去,毫不介意將發生什麼事情。
第二天,牢房看守叫醒了我,向我宣佈,今日就要提審我。兩個士兵押送我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到了司令辦公室,在前堂停下,然後放我一個人進去。
我走進一間相當寬敞的廳堂。桌上堆滿檔案,桌旁坐了兩個人:一個上了年紀的將軍,神情嚴肅冷峻,還有一個年輕的近衛軍上尉,約莫二十八歲,外表很逗人喜歡,舉止隨便活潑。窗前另一張桌子邊坐著一名書記,耳朵上夾了一管鵝毛筆,正伏在紙上,準備記錄我的口供。審訊開始。問了我姓名和軍銜。將軍問我是不是安德列·彼得洛維奇的兒子。我回答了,他嚴厲地斥責道:〃真可惜!那麼一位令人尊敬的人居然有這麼一個不肖的兒子!〃我平靜地回答,不論壓在我身上的指控有多重,我自信清白,相信會弄清真相從而洗刷自己。我的鎮定自若使他不高興了。〃年輕人,你倒是伶牙俐齒呀!〃他皺起眉頭對我說,〃不過,我們倒也見識過了。〃
這時年輕人問我:何時由於何種機會我為普加喬夫效忠?
接受他什麼指令?幹過什麼勾當?
我忿忿然回答:我是軍官和貴族,決不會為普加喬夫效力,也不會接受他任何指令。
〃這麼說,〃我的審判官反問,〃為什麼唯獨你這一位貴族軍官被匪首赦免了,而同時,你的同事們卻全都慘遭殺害呢?為什麼你這個貴族兼軍官卻偏偏跟叛匪們一道飲酒作樂,接受匪首的禮物、皮大衣、馬匹和半個盧布的銀幣呢?怎麼會產生這麼稀奇古怪的友誼呢?這種友誼,如若不是因為你變節了,或者,至少因為你是個可恥的軟骨頭,那麼,怎麼解釋呢?〃
近衛軍軍官的話深深侮辱了我,我激憤地為自己辯護。我敘述了我是怎樣在風雪大作的草原上跟普加喬夫認識的;在白山炮臺攻陷以後他怎樣認出了我並且赦免了我。我說,冒充的皇帝所贈的皮大衣和馬匹,不錯,我毫無內疚地接受了。但是,我保衛了白山炮臺,直到最後的關頭。最後,我提出我的將軍,他可以證明在奧倫堡被圍困時我的忠誠。
嚴峻的老頭伸手從桌上拿過一封拆開的信,然後出聲讀道:
〃大人詢問有關准尉格里尼約夫之行為,據傳此人曾參與此次叛亂,與匪首勾結,實為軍法所不容,與誓言相悖逆。今特據實答覆如下:查該准尉格里尼約夫自去歲即1773年10月至今年2月14日於奧倫堡服役,自此2月14日彼離城後即未歸來。茲據投誠之匪眾傳稱,該准尉曾於普加喬夫之村寨內勾留,並與匪首同車前往彼曾服役於其間之白山炮臺,至於論及彼之行為,我可以……〃唸到這兒他不念了,對我嚴厲地說:〃現在你還有什麼可以辯護?〃
我本想象剛才那樣繼續為自己辯護,真誠坦率地象說明其他事情一樣說明我跟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的關係。但我突然感到噁心。我腦子裡一閃念:我如果說出她的名字,那麼,審查委員會定會將她傳訊。一想到將她的名字跟壞蛋們的下流誹謗糾纏在一起,一想到定會叫她本人跟他們對質——這個可怕的念頭使我猛醒,我不知所措,語無倫次了。
兩位法官,開初還認真聽取我的辯護,似乎還多少有點好感,一看到我神色慌亂,便又抱定先入為主的成見跟我作對了。近衛軍軍官叫我跟主要告發人對質。將軍當即命令帶昨日那個罪犯。我迅即轉過身來望著房門,等待我的告發人進來。過了幾分鐘,傳來腳鐐的丁當聲,門開啟,走進來一個人,一看:卻原來是希瓦卜林。他外貌變化之大令我驚愕。骨瘦如柴,一臉慘白,原先漆黑的頭髮全都變白,長鬍子蓬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