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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幾隻晚歸的麻雀在飛來飛去,嘰喳聲歡樂

一片,鬧得他心裡亂亂糟糟,如同堆滿了雜物的庫房。他不知道他如何才能繞著地雷走過去,

他只知道明知前面有雷也要走過去。而更為糟糕的,令他痛心疾首、無可饒恕的,是他知道

踩上地雷後便會身敗名裂,粉身碎骨,而在他的內心深處,在來自骨髓的某一隱秘的不可顯

露告人的地方,會不時地產生一種鼓勵他踩雷的渴念,會產生出一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

行的莽撞和勇氣。他為這一絲勇氣而擔憂,又為這一絲勇氣而興奮。有些害怕,又有些想念,

像賊對偷的膽怯和渴望。他就那麼木然地立在廚房中間,盯著那為人民服務的木牌,惘然而

暗含喜悅的一動不動,而從他腦子裡走過的,卻都是他休假回家,和他的媳婦獨自呆在一起

的那些粉紅淡淡的私房性愛的場景和生活。

時間分分秒秒的悄然而過,門外的落日,也從血紅轉為了一抹淡紅,菜地裡歡騰的麻雀,

已經不知飛到了哪裡。有一隻扁旦形的螞蚱,居然經過千山萬水,從菜地越過廚房的門檻,

跳到了他的腳邊。廚房屋裡,滿是溼熱的菜青氣息和黃昏特有悶脹的熱汗味道。還有那隻螞

蚱身上的草腥,半青半白地混在廚房的味道里,像一股細水,青青白白地從一片渾濁裡流過

去。

把目光從那塊木牌上移開來,他看見螞蚱爬行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登上了他落在地

上的青菜葉子上。在他正想彎腰去拾起青菜,把螞蚱弄開時,一扭頭,他冷丁兒看見劉蓮站

在了通往飯廳的廚房門口兒,身上仍然穿著那件肥大、涼爽的睡衣,手裡拿著一把紙扇,整

個人兒,在那睡衣裡,就像蠟制的一樣僵硬著,僵僵硬硬直立著。

吳大旺順口叫了一聲阿姨。

她沒有理他,臉上突來的青色,像一瞬間染上去的濃重的染料。

他說,我剛回來,還沒顧上上樓呢。

她說,我知道你回來半天了,最少在這站有十分鐘。然後,她氣鼓鼓地拿起那塊木牌,

在灶臺上嚴重警告地敲一下,猛地轉過身子,風旋著穿過飯廳,到客廳上了樓去。腳上穿的

那時盛行於城市裡的上好人家的女人、女兒才穿的軟塑膠拖鞋,像泡桐木板敲在軟石面上樣。

從那空洞響亮的聲音裡,吳大旺聽出了她的生氣,宛若冬天時刮在平原上的寒風。他身

上哆嗦一下,驚恐立馬如電樣傳遍了他的全身。沒有二話,他忙不迭兒彎腰拾起地上的青菜,

放進水池,匆匆地洗了手上的泥土,跟腳兒到了樓上,立在劉蓮臥室的門口,像做了錯事的

孩子,又像來找首長認錯的新兵,半低著頭,把手垂在印了紅星和八一字樣的白色汗褂前面,

輕輕地叫了一聲姐。

叫完之後,他振驚自己竟在不自覺中叫了她一聲姐,像毫無發現,自己竟幹了一件驚世

的大事。當發現自己幹了大事時,他為自己為不知不覺間爆發出的才能而驚異。

這輕細熱暖的一聲姐,推翻了他們之間橫亙的長城山脈,把平原那頭的一粒火種拿到了

平原這頭的一堆柴邊。這時候的吳大旺,還沒有想到他的叫聲,無異於在那兒久等的一把鐵

鎖,終於等到了開啟的鑰匙。愛情的門扉將在這時豁然洞開,如同城池的大門,洞開在高舉

著的歡呼的臂下。

劉蓮從凳上慢慢地站了起來,她臉上慢慢顯出彤紅的光色,照亮了這個窗戶前爬滿青藤

的樓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