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
人曾無數次仔細地看過他,不知道他在樓後鋤菜時,她曾經天長地久地透過窗戶凝視他,不
知道他在前院給葡萄藤打架時,因為濃密的葡萄藤和密不透風的思想工作樣,遮住了她的心
靈和視線,使她不得不拿出師長的高倍望遠鏡,把他從葡萄葉的縫隙中拉近和放大。長年累
月地看他額門上的汗,像珠寶店的老闆在放大鏡下看一粒鑽石或瑪瑙,看他脖子的青筋和肩
頭上裸露在外的黑面板,像觀賞一片青紫的上好玉器。而他對此,卻從未覺察,不曉分毫,
像路邊野外的一株槐樹,聞不到被關在花園裡的一株牡丹之香。如此,也就終於在三天前的
黃昏裡,在師長去北京的某一神秘場所,參加為時兩個月的學習和研討有關軍隊要進一步精
兵簡政的重要會議的第二天的落日中,吳大旺陪著師長的妻子吃過晚飯後,他在收拾著碗筷,
她外冷內熱地瞟他一眼,順手把寫著為人民服務的木牌從靠牆的邊上,拿起來放在了紅木飯
桌的這頭兒,像讓他去院裡為她取一樣東西樣,就那麼隨隨便便,有意無意地把木牌往桌子
這頭的角上一擺放,輕輕淡淡說,小吳,以後你只要看到這塊木牌不在原來的地方了,就是
我找你有事兒,你就可以到樓上去一趟。
他不知道,愛情的導火索,在他的混沌中已被她悄然點著。第一次看見那塊為人民服務
的木牌不在飯桌的原處時,是三天前它醒目裸裸地出現在客廳中央樓梯底角的四方木柱上。
看見那塊被移動了的為人民服務的木牌,吳大旺沒有發怔,他知道移動就是命令,知道
這時她叫他是有一樣他必該去做的工作在不折不扣的等著他,於是,便慌慌地上了幾階樓梯,
才想起半年前來師長家裡報到的第一天,師長以最溫順、冷峻的口吻對他說,樓上的啥兒都
不用你操心,沒有你劉阿姨的話,你不要往樓上走半步。師長的話如毛主席的語錄樣響在他
的耳邊上,到樓梯的轉角處他把腳步慢下來,輕抬輕放,如同踩在一踏即碎的玻璃上。
他不知道那樓梯是什麼木頭做成的,常落腳的地方有灰白的腳痕兒,木紋細得如人的皮
膚紋,踩上去又柔軟,又實在。樓上有淡淡一股腐白的香味,吳大旺聞著那味道,像聞到了
一股罕見的浸人肺腑的女人的香。他知道,去見師長的妻子劉蓮,是不該像他第一次回家相
物件那樣,心裡無可遏止地砰砰亂跳。這種心跳有背於一個革命軍人的覺悟和立場,有背於
他要求上進的內心和思想,於是,就收住腳步,用拳頭在胸口上捶了一下,再次地警告自己,
說上樓是因為有他必須的一項工作,就像革命的鏈條上,有一個環節在樓上,他不能不往樓
上去。也就力挽狂瀾地把心跳的頻率減下來,如同把反革命的濁流遏止住,這才輕腳慢步地
上了樓,發現了二樓的結構和一樓一模樣,東邊是兩間臥室,南邊是廁所,西邊是一間空房
子。空房子的樓下是廚房和餐廳,而在這二樓裡,它有些會議室的模樣兒,一圈擺了木框沙
發和茶几,牆上掛了各式各樣的地域行政圖和軍事佈署圖。不消說,這是師長的工作間,和
文人的書房樣,看見地圖上無數的血紅箭頭和盤來繞去的紅線、綠線、藍線、黃線,還有各
種的圓圈、三角和方框,吳大旺本能地把目光從那屋門口兒縮回來,似乎一下子明白師長說
的沒事不要往樓上多走半步的關鍵所在了。秘密就是一扇門戶,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