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隱隱的目中無人。
在夫子要求下,眾學生提筆寫字,他卻還跟一千年小王八似的,依然在慢吞吞地磨墨。
我猜啊,這傅臣之既然連《溯昭辭》都沒聽過,說不準連大字也不識幾個。門面倒是繃得夠緊夠足。漢人果然與別的凡人不同,說是巧偽趨利、人面鬼心的皮相之士,絕非書本杜撰。
不過多時,夫子已在後方嘆道:“頗好,頗好。”
猜都不用猜,我也知他在對誰說話。我和學生們一起擰過頭去,看見他站在一個學生旁邊,抖了抖對方的字帖,堆了一臉菊花盛開的微笑:“這字寫得真是風雅絕倫,入木三分,老夫彷彿看見了先王西澗的影子。”
要知道,我們夫子為師有個毛病,便是從不說人好。當他說“湊合”,已是對一個學生的至高評價。因此,坐在那字帖下的孩子算是低眉倒運,又一次被他諷刺得渾身中箭。
從遠遠的地方,我都能看見紙上的字四分五落,東倒西歪,卻筆筆下手堅決果斷,跟書寫者雜草般的頭髮一樣傲然挺起。
那孩子個頭高大,面板微黑,雙臂抱在胸前,此刻笑得沒了眼睛,露出一口雪白大牙,一副真被大肆讚美的模樣:“不敢,不敢。”
這孩子是軍令侯的公子。
據聞出生時,父母讓他抓周,他無視了最顯眼的鋒巨霜脊,文房四侯,戎冠錦帽,越過重重阻礙,爬到椅子上抓了一顆屠龍金桃。
這屠龍金桃始產於南海島嶼,黃金色,渾身是刺,因開殼後奇臭難當,傳說把龍都從天上燻掉下來過,因此有了這麼個羞恥的名字。
當時,別人不過把這屠龍金桃當奇物送給軍令侯共賞,無人想過要開啟它。可這孩子使出渾身蠻力,硬在地將之砸碎,掏出果肉,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軍令侯見狀,心想此生大勢去矣,痛心疾首地為他起了個別致的名字,望他能揮翰墨以奮藻,陳三皇之軌模。因此,後來任何人聽了這孩子的名字,要麼笑得前俯後仰,要麼口吐白沫——沒錯,他就叫翰墨。
正如此刻,聽到那兩個“不敢”,夫子差點氣得口吐白沫,放出了他的最終絕招:“翰墨,今天罰你抄《仳鶴集》十遍。”
翰墨笑到一半,笑不動了:“為何啊。”
“讓你抄你便抄!不為甚麼何!”
“夫子自己也說過,持之打鼓,言之有理。這不打鼓也不講理的便讓我罰抄,我堅決不從!”
夫子哭笑不得:“是‘持之有故,言之有理’!你打個甚麼鼓?連這句都能說錯,抄二十遍!”
翰墨振振有詞道:“不,我聽到的就是持之打鼓,這絕非我錯。”
兩個人正爭執得不可開交,按理說,我們應很是習慣。但不經意間,我聽見後方傳來一陣驚歎。再轉過頭去,我們桌旁不知何時已圍滿了人,他們全都在觀傅臣之寫字。
只見傅臣之已寫了滿滿一頁楷書,字跡工整如雲,看得我一時出神,竟想到了父王的字。轉念一想,這不大對。父王雖是溯昭君王,卻也是當代書聖,我怎能拿這嫩包子與他相提並論。
那位發出驚歎的孩子是個小才子。他望著傅臣之的字,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陣,道:“字是寫得漂亮,只是連基本的縱水術都不會,以後的道術課該如何是好?真可惜,無法人盡其才,悉用其力。”
另一名學生道:“寫字好看了不起?不過是個凡人,怎能與我等一起讀書。真不知道是誰塞他進了玄書房。”
“噓,小王姬可在旁邊,可幫著這凡人得很,當心別被她聽到。”
“怕甚麼,小王姬一向喜新厭舊,和他玩兩天就會膩了。到時,看誰再向著他。”
傅臣之的耐性倒是不俗,不管他們怎麼講,他都自顧自地練筆,充耳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