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這應龍竟把爪子伸過來,撈我坐上它腦袋。我低呼一聲,只聽見那青年說道:“它這便送你回家。以後出門,還是謹慎小心為妙。”
“等等!等等!”我隨手抓住一根兩根龍鬚,急切道,“我父王說過,只有仙才能御龍,難道……你是個仙?”
“不是隻有仙才能御龍。”
“那你究竟是什麼人?你叫什麼?今日之恩,洛薇必切切在心,有朝一日,當結草銜環以報……”越說到後面,我的身子越往前傾。
“不過舉手之勞,不必。”青年淡然道,“你我相隔甚遠,多半今生不會再見。”
“起碼告訴我你的姓名!”
“我沒有姓名。”
說罷,他又擊掌兩次。應龍朝天展翼,迎風而翔,三兩下便把我帶到了極遠的地方。我扭頭再度看了一眼那個青年。海風鼓起他的寬袖錦袍,他的曼舞黑髮。
那裡不過一個普通至極的山峰,卻滿載了明月的清輝,以及在濃夜中綻放的絕世風華。
兩個時辰後,應龍將我送到溯昭外側。有成群結隊的翳鳥從溯昭飛處,五彩之羽灼灼夭夭,鳳凰涅槃般渲染亮了夜空。重新騎回輕盈的翳鳥背上,鬆軟羽毛的觸感,令我立即放鬆緊繃的情緒。
再度看見那佔據半邊天的圓月,回想之前發生的事,彷彿是做了一場綺麗之夢。
我在翳鳥背上小睡了片刻,便被家人的叫喚聲吵醒。
他們真是擔心壞了。母親和二姐抱著我哭了出來,父親反覆檢查我身上是否有傷。傅臣之則默默站在一旁,面色蒼白,一語不發。
母親也留意到了他,便道:“唉,這孩子,從回來以後一直焦頭爛額,寢食不安,一口飯都沒吃……臣之,既然妹妹已經回來,你趕緊去吃點東西。”
傅臣之只是搖頭,小身板兒搖搖欲墜,好像腳都站不穩了。我從父母懷裡掙脫出來,走到他面前。兩人相顧無言,過了很久,我才拉住他的手:“哥哥,我們去吃飯吧……我餓了。”
他本只是面無表情,甚至還有些責備的怒氣,聽我這麼一說,他先是一愣,接著抿著嘴唇,眼眶紅了一圈:“好。”
他轉過身,拉著我往餐桌走,用袖子抹去眼淚。
如果我沒記錯,這還是第一次心甘情願地叫他哥哥,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他手心的溫度。
誠然,這一夜發生的事聽上去荒謬可笑,但父母險些帶我去看大夫這事,始終弄得我有些不愉快。他們堅信只有蟠龍出現,什麼冰封海水、御龍青年,彷彿都只是我的夢話。
而且,為了保全溯昭氏王族的顏面,他們命令我不許在外張揚此事。久而久之,我亦不再向人提及。只是我堅定,那人氣質如此高貴不凡,必是個誤落塵世的謫仙。
之後的許多年裡,一山松崗,一彎冷月,一抹青影,一龍夜歸……這些景象,都曾數度出現在我的夢中。
身為溯昭氏,我們原本就容易被水光和發亮的東西吸引。而那海面閃爍的萬千冰粒,更如同一條星斗銀河,在我心中開啟了一片夜空……
日與月與,荏苒代謝。俯仰間,二十七年過去。
這一年,我四十二歲,正處於最令父母頭疼的年紀。每次我一調皮搗蛋做錯事,父王總是會義正言辭道:“身為我溯昭氏王姬,你以為自己還很小不成?你可知凡人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他們到了你這歲數,都兒孫滿堂了!”
對於此等蓄意刁難,我總能快速而機智地回答:“蚊蟲到我這年紀,都已輪迴了上百次。怎不叫我跟它們學學?”
違抗親爹,激怒親孃,以及和兄姐鬧彆扭,已經變成了我人生中最大的樂趣。
是年,時逢早春。是日,也是二姐六十歲整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