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之自那日見過鳳藥後,便將手頭的事情做個了結,都交給可信的人去打理,她專心陪伴思牧。
思牧一直對雲之淡淡的,並不理會母親突然的殷勤。
他習慣了人們對他的順從,自小出門,人人對他都很熱情。
大些才曉得自己是最早封親王的皇親。
父親是皇上親哥哥,當今皇上的親侄兒。
這種門第放在整個大周是頂尖的,母親出身高貴,雖從商卻是皇商。
只有一點一直讓他過不去。
他父親明明活著,母親卻不叫他見。
這院中有一個角門是鎖著的,門後是個很大的院子,九柱八開大房子,每天三次有人進出此院。
徐從溪的父親徐將軍,他見過,高大英武,威風凜凜。
李嘉李慎的父親,當今皇上,大臣都怕他,待他們這群孩子卻很和氣。
曹家小子的生父,曹將軍,如鐵塔般敦實的男人,雖生得不如那幾位好友的父親好看,卻見之令人生畏。
他的父親?他用力回憶,連父親的影子也想不起來。
身邊最親近的男子,是自己的舅舅安之。
上巳節裡,舅舅能引得貴女向他拋花。
他那樣俊秀,眉宇間隱藏著鋒銳,思牧覺得舅舅長相偏刻薄,然而那臉長得太好看,那刻薄也成了一種凜然的風流。
安心看向拋花女子,那女子臉紅得像四月的桃花,然而,舅舅只是淡淡將花丟在一邊。
女子的臉由紅轉白,他毫不在意。
安之是思牧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只可惜他不愛笑,總是冷冰冰的。
他把這話告訴母親,卻惹得母親當時便紅了眼圈。
思牧聽母親說過安之舅舅是因為哥哥牧之的死,才會成如今的樣子,當年的他,也是愛笑的少年。
母親擦擦眼角的淚花,“你沒見過你大舅舅才會覺著安之生得好。”
“當年連你姑姑大公主殿下都為你大舅舅的容貌所傾倒,卻忽視他的才華與德行。可惜是段孽緣……”
思牧很快便轉開心思,牧之是思牧不愛提起的話題。
他自小便聽過許多帶著驚歎的話語——
這孩子生得有些像牧之啊,挺好看,若是行事也和他舅舅一般就好了。
他從懵懂到奇怪再到厭煩。
他是李思牧,不是常牧之,這個男人已經死了,卻像影子一樣活在自己身邊。
話題到這裡就打住了,思牧跑出去玩耍,那日陽光晴好,雲之獨坐在房間的暗影中,分外孤獨。
那一刻,她彷彿被丟入時間的荒野,四周一片虛空。
她最好的姐妹元儀,前年臘月落入宅中的荷花池中,時逢正月,冬天最冷的時日。
她落水時披風帶子死死系在頸中,沾了水沉得如鐵塊一般。
令會水的元儀掙扎不動,天氣太冷,院中下人極少,以致無人及時發現水中有人。
就這樣,本來會水的元儀,溺死在池中。
雖稱做池,那潭水又深又廣,兩人曾在池上小船中,聽雨飲酒,暢談未來。
人撈上來時,雲之半瘋。
她狂喊元儀的名字,抱著溼冷的身子,誰來拉都不鬆開,眼睜睜看著元儀半張眼睛,死不閉眼。
青白的臉上僵硬濡溼,嘴巴中有泥沙,那麼狼狽與淒涼,怎麼會是她的元儀?
她的元儀美麗爽朗,活力無限。
那根該死的披風帶子,溼了水怎麼都解不開,成了死扣,最後不得不用剪刀剪斷。
她坐在地上,抱著元儀的身子,足有一個時辰,聽不見看不見,茫然中被痛苦堵住了所有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