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馬上倒滿第三杯酒,又舉到趙德民面前。趙德民沒有看餘建國,衝太子笑笑。趙德民應酬的時候,不怎麼喝酒。
“你這弟弟,有點不懂事。”趙德民說。太子從下往上瞟一眼餘建國,餘建國臉上發臊,訕訕坐了下來。自卑的人有超出常人的自尊心,餘建國似乎聽見自己心裡有東西清脆碎開,仇恨就這樣種下。李有德比餘建國明智,李有德一直和楊陽喝。楊陽能被趙德民帶出來喝酒,就是個人物。楊陽已經變了,他從趙德民身上學會了如何生存。從那次起,李有德和楊陽走得很近,王露沒有對楊陽提起過李有德,她在等蕭南迴來。
那年冬天下了雪,是那幾年本市最大的一場雪。紛紛揚揚的雪夜,路邊撐著一柄巨大的油布傘,傘下一盞電燈,照亮熱氣騰騰的餛飩攤。夜已經很深。油漬斑斑桌前只有一個顧客,穿軍大衣戴棉帽,棉帽護耳掛下來,遮去了大半張臉。除了農民和菜販子,已經很少人會這麼穿。一碗餛飩一塊五,穿大衣的人吃了三碗,可以看出他已經很餓,他吃得很認真。
“多少錢。”棉帽下抬起一張滄桑的臉,刀疤豎過瘦削麵孔,挺直鼻樑兩側,兩道法令紋深刻,是風浪裡走過的英俊。
“四塊五。”老闆不敢直視對方眼睛,那雙寒光凜凜的眼睛,就像他手中的菜刀。十幾年餛飩攤擺下來,多少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老闆攤子前停留。每一張臉後面都有故事,這張滄桑面孔後邊的故事,不會平凡。
客人走進茫茫雪夜,走出了一條悲愴的背影。
一身疲憊的人回來了,註定了這座城市硝煙四起。
風雪中一條身影走進下角街,在一棟木板樓後停住,雪在肩膀帽簷上披一層白。冬青樹上積雪松軟,泔水桶裡又結了冰,夜色將雪地映得發藍。他就那樣一直站著,站出了悲傷。一柄軍刀插進窗戶縫隙,插銷被輕輕挑起,窗戶推開,他按住窗臺躍了進去,輕盈敏捷。還是那間熟悉的廚房,板壁間依舊煙塵深鎖,小時候摔過的鋁壺還那樣凹一塊。時光彷彿凝固,一切都似沒有發生,少年卻已白髮蒼蒼。雪光映亮他眼裡晶瑩的東西。
他穿過廚房,走上逼仄陡峭的板梯,蘊含歲月的木板在腳下發出咯吱吱的聲音。在二樓轉角處,他停住,有冰冷金屬頂在頭上,他知道,那是槍管。
“不要亂動,頭轉過來,慢一點。”聲音冷漠沉著。
他慢慢轉過頭,一張被歲月改變的滄桑面容,那一道飄渺的眼神,卻依舊帶著咄咄逼人的英氣,經年未改。淚水湧出眼眶,這雙熟悉的眼睛被楊陽夢了十年。
“蕭南哥……我又做夢了吧……我總夢見你。”被對手視為惡夢的楊陽,哭出了聲音。楊陽一直住在蕭南家,他買了一套新房,讓王露和蕭南媽搬過去,王露不搬。王露說:“搬家了,蕭南會找不到家。”楊陽說:“嫂子,我錯了,咱不搬。”
蕭南一拳勾在楊陽腹部,楊陽感覺胃部瞬間收縮,疼得汗毛炸開。
“痛不痛?”蕭南問。
“痛!”楊陽彎腰捂著肚子。
“還是不是做夢?”
“蕭南哥!”楊陽猛地抱住蕭南,聲音哽咽:“你回來了……”
走道里悄無聲息地出現一個人,手捂著嘴,淚水簌簌滾落。蕭南目光觸上去,雪花落入掌心,寒冰遇見春風,所有的冷酷灰飛煙滅,所有的思念排山倒海。蕭南放開楊陽,上去擁住王露,王露把臉埋在蕭南胸膛,發出沉悶撕裂的哭聲。
“你怎麼才回來……你怎麼才回來……”王露的手在蕭南臉上、身上胡亂地抽,蕭南仰著面,一動不動,淚水無聲滑落唇間,很鹹。
“是誰這麼狠心對你……蕭南……你老了。”王露纖細冰涼的手指,撫過蕭南臉上的刀疤。王露端詳蕭南的淚眼,是母親一樣柔軟的眼神。蕭南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