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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6頁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事情,寧缺漸漸進入了夢鄉。

對於一般人來說,進入夢鄉便是入睡的同意詞,但這並不適用於寧缺,因為自幼生活在生死邊緣,需要節省最細微的體力與精神,所以他向來入睡極快,睡眠非常深沉香甜,只需要不長時間,便可以精神煥發。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他開始修行,那年他帶著桑桑去趕集,買到了一本太上感應錄,回到渭城小院後,他便開始按照書上寫的法子修行,嘗試冥想,也就是在那天夜裡,他做了一個很溫暖的夢,夢見了一片海洋。

其後他陸陸續續開始做夢,往往都是在冥想之後會出現溫暖的夢,不過那些夢並沒有什麼具體的內容,也沒有栩栩如生的畫面,直到三年前的那個春天,他隨著公主李漁的車隊離開渭城前往長安,在旅途中和呂清臣老人進行了一番對話,半夜摟著桑桑的小腳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在那個夢裡,他站在寒冷黑暗的荒原之上,他看到了大唐帝國的騎兵,月輪國的武士,南晉的弩兵,草原的蠻子,看到把荒原染紅的無數具屍體,看到了荒原前方有三道黑色的煙塵,看到黑夜逐漸佔據天空,人們恐懼地看著黑夜來臨的方向,一個高大男子在他身旁說天要黑了……

在殺死茶師顏肅卿後,寧缺在朱雀大道上逃亡,身上的血液和大黑傘,驚動了那道神符,也就是在那個清晨,他諸竅不通的雪山重築,終於正式地踏上了修行路,也就是在那次,他又做了一個夢。

在那個夢裡,他回到寒冷黑暗的荒原之上,黑夜還在侵噬天空,所以他抬頭望向天空,而身旁有無數人沒有看天,只是冷漠警惕悲傷地看著他,而就在這個時候,天上忽然響起一道雷鳴,有道光門緩緩開啟,光明重新降臨世間,一條巨大的黃金龍漠然探出龍首,俯視著地面上的人群。

在進入書院二層樓的考試中,在峰頂攀登那塊岩石的過程裡,寧缺再次進入到那個真實與虛幻無法分清的夢境之中。

黑夜依然在向荒原這邊侵襲,光明隱藏在雲層之後,卻已經變得越來越亮,原野上的人們依然在看著他,包括很多年前被他殺死的管家和少爺,那個高大男子問他要如何選擇,他說自己不想選擇,高大男子說如果必須選擇呢?在那個夢的最後,寧缺再次殺死了管家和少爺,然後背著刀向夜色走去。

寧缺看著那三道黑色的煙塵,感受著其間傳來的冷漠味道,身體變得十分僵硬,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不知道怎樣從夢中醒來。

黑夜越發寒冷,光明越發熾烈,把整個天空分成了兩半,那顆巨大的龍首無情無識地俯瞰著大地上的蒼生,緩緩張開嘴,荒原上計程車兵們還在互相戰鬥,卻看不出來究竟是誰和誰在戰鬥,無數的鮮血浸泡著無數的屍體。

他望向身旁那名高大的男子,看著此人肩頭披散的白髮,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彷彿是荒原上那些已經被敲破了的戰鼓,隨時可能爆開,因為他這次終於確認,夢中荒原上的這名高大男子……便是夫子。

夫子沒有轉身,靜靜地看著天空,看著那處光明與黑暗的戰爭,然而寧缺很清楚,夫子是在等自己做出選擇,他不想做出選擇,更準確地說,上次能夠做出選擇是因為無知所以無畏,如今他隱約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他不再那般無畏,最令他惘然的是,夫子為什麼要讓自己做選擇?

寧缺想要逃離這個夢境,這片染血的荒原,於是他轉身向著荒原外圍跑去,他跑得越來越快,心跳得越來越快,氣息越來越急促,臉色越來越蒼白,於是他便跑進了一片蒼白的海,那片海面上全是白蓮花的海。

海水不再溫暖,非常寒冷,潔白的蓮花瓣被凍成冰雕,然後散成碎玉,沉入海水中,他的身體也隨之沉到海底,進入那層像血一般濃稠的海水裡,那些血水令他艱於呼吸,不,是不能呼吸,